“师兄,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什么诳语!?我说了,我确实能起死回生,上次在山下救的那个妇人,只剩一口气了,面如金纸,我一碗药汤灌下去,不是照样起死回生?”
“可我以为,她只是中暑了而已,再加上没吃饭身体虚弱,任谁喝点水都会好起来的,要是来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那简直有如仙丹妙药啊!当即就活蹦乱跳了。”
“你懂什么啊!?”
和尚将棋盘掀翻,棋子落地的声响噼里啪啦,吵的人耳朵发疼。
里头陷入沉默,过了半晌,又是那个将棋盘掀翻的和尚开口了:“再来一盘?”
“再来一盘你也是输啊师兄,从进寺以来,你就没赢过我。”
“这话说反了,你都叫我师兄了,应该是说你进寺以后,休得废话,再来!”
“来!”
里头又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两个棋疯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下棋,不怕被人投诉啊?】
尹秀心里腹诽一声,心想千佛寺的和尚私底下真是坏的也坏的有限。
在别的地方,这时候和尚他们不应该已跟村姑勾搭在一起了吗?哪还能这样闲着?
又绕过一间屋子后,尹秀来到东边的一处厢房前。
古人往往以西厢为贵,因为那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又往往是太阳落山的方向,因此几乎是整日的温暖,明亮。
而相比之下,东厢房则要差一些。
所以尹秀先探访过了西边的屋子,然后才到东边来,刚过了一处矮矮的院墙,他便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
这里离着别的禅房极远,似乎又远离着阳光,不为人所注目。
灰蒙蒙的窗纸上透着青光,勾勒出里头人的身影。
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人影,另一头似乎还有一人,然而烛光只照出他的一只手,叫人看不清他的姿态和身形。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这一幕的时候,尹秀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自己已找对了地方。
“住持师伯。”
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已照你所说的,熏了艾叶放在门口,你可闻到了?”
这声音是那干瘦人影的,原来那是个老和尚。
另一边那只手抬了抬,响起一阵痰在喉咙里震动的声响,久久之后,变成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回应还是什么。
从这个称呼,尹秀已知道,那只手是属于千佛寺住持,法因和尚的,那个据说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人。
干瘦的老和尚继续说话。
“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养,成了他的关门弟子,称你做师伯。
而那时候你已是一百多岁的高僧了,如今我垂垂老矣,半截身子入土,师伯您还活着,我真怕哪天我比你先走了。”
他干笑两声,又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我们跟山下的道士辩经,那些牛鼻子老道只会打打杀杀的,又念死书,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敌不过师伯。
虽然师伯您常说出家人不可与人争斗,然而赢了就是赢了,这是抵赖不得的,所以道士搬走了,本地的民众一心向佛。
如今发国人来了,红头发,棕头发的,他们要在交趾开教堂,十几二十座,还要建学校教人念法文。
我派了弟子去说要和那洋和尚辩经,看看是东土的如来好,还是西域的什么阿爷更厉害,但人家根本听不懂我们说的什么,那洋和尚一口叽里咕噜的话,也听的我们头晕,终究是没办法分出一个高低来。”
屋子里头又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是法因在笑。
尹秀从袖子里放出血蝶,从窗户纸的缝隙飞过去。
刚从窗纸边飞过,血蝶啪的一下撞在一道细密的铁网上,化作一摊血色。
干瘦老和尚回过头来,只当是有飞蛾撞在了防虫网上,不以为意。
然而尹秀知道,那不是简单的什么防虫网,上面还有法力。
因此他接下来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在窗底下,隐匿于黑暗之中,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知道师伯你是笑我傻的,大家念的经不同,讲的话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还辩什么经啊?
可我就是不服气,交趾的官府随便一批就是几十块地出去了,到处都要起教堂,建学校。
难不成以后我们也得跟着念洋经了?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我跟师伯你是一样的,想着弘扬佛门,想着佛光普照,可我没师伯你这样的修为,也不像你那样叫人尊敬,活了一大把岁数,到现在除了寺里,外边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的。
我是不想着修成正果,修出金身舍利子了,但我想帮着师伯您,将千佛寺保住,将佛法弘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