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海树,那在十里八乡都颇有名气的猎户,倒在了那个寒冷无比的雪夜里。
那时候海东青只是躲在稻草堆里,看着海树被村里的地主老爷和他的手下活活打死,而保长则在一边抽着叶子烟,微眯着眼睛,神情好像在看人打死一条野狗一样。
海东青没有出声,将牙齿嵌进手背里头,将一切都看进眼里,记在心头上。
在父亲彻底断气后,海东青趁着那些人未将屋子烧毁前,偷偷从窗户里翻出去,躲进了山林。
这件事以后过了两年,她在山里活了下来,把自己养的身强力壮,机敏而又冷静,终于在后来又回村里报了仇,还是一样寒冷的雪夜,她用箭矢将那些仇人一个个钉死在雪地里。
然而即便大仇已报,海东青还是时常想起那个夜晚,那时候她也同这时候的刘半仙一样的无力。
这样想着,海东青的热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那清秀的脸庞,一直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到地上。
她抓住刘半仙的双手,呜咽道:“你就是我啊,刘半仙!你就是孩童时候的我自己啊!”
坐在地上的刘半仙抬头,海东青的一滴热泪滴落在他的墨镜上,叫刘半仙也模糊了视线。
“海,海东青……”刘半仙声音里满是颤抖。
“不如我们赌一把吧!”
海东青神情坚决,这热泪不代表她软弱,沮丧,反而显露出了另一种决心,藏在柔软底下的锋芒。
“赌什么?”
刘半仙愣了一下,虽然完全不知道海东青想做什么,说些什么。
但看着海东青此时的神情,刘半仙不由地也来了信心,只因为在之前无数的绝境之中,刘半仙正是靠着一次次在无可能中创造奇迹,才起死回生的。
海东青笑笑,神情显得有些调皮,泛红的眼眶里也满是光芒。
“既然地魂和人魂都能成仙,那没道理,我作为天地人三魂之中的天魂,会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吧?而且我不是鼎鼎大名的太白神君吗?长白山的权柄,八峰的主人,我应该也能做到和他们一样的事情吧?”
“可,可是……”
刘半仙脸上满是迟疑,“可你是海东青,你也只认为自己是海东青,要做猎户,不做什么太白神君,不是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愿望,你想做凡人,而不是神仙。”
“我之前一直是这样想的。”
海东青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多少沮丧失望。
<div class="contentadv"> “可世间的事并不能如我所愿,我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能接过父亲的猎弓,征服那片山林,可我却是个女孩,我的出生还害死了母亲。
我希望父亲能好好活着,可他还是在我的面前被打死。
我希望我能拯救,帮助一些人,可时常是自身难保。”
“这不是你的错。”任七忽然说道。
海东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些惊讶,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冷冰冰的剑客,有一天也会为自己说话。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可一个人不犯错,便不会受到任何磨难和惩罚吗?
一个农民只是老老实实种地,一年里九个月埋头在地里,剩下的三个月便是打零工,从出生以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以至于到后来已习惯了饥饿,并不知道什么是温饱。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朴实憨厚,并不敢有什么奢求的一个人,土匪会打劫他,士兵会杀了他,天灾,饥荒,所有的所有都在摧残他,夺取他的一切,叫他颠沛流离,半生痛苦。
他犯了什么错,他什么错都没犯的,不照样受到了惩罚吗?”
“这是命数。”
刘半仙咬牙切齿:“这是该死的命运,个人的时运,家族的兴衰,国家的运势,组合在一起,便是一个人的命,就是一堆人的运。
命运,这世上的囚笼,牢固而又狭窄,叫我们透不过气来!”
海东青双手紧握着刘半仙的手掌,温柔道:“你,你和尹秀他们在做的事情,不就是试图扭转,改变这一命运吗?将所有人那痛苦,悲哀的命运彻底粉碎吗?
如今,就让我来为你们出一些力,做一些贡献,或者说,做尹秀踏脚的石头,做为你们开路的先锋。”
海东青松开一只手,将头顶那顶破兽皮帽掀掉,任由瀑布一般的黑发垂到肩上。
“刘半仙,如果是你的话,你有办法的对吧,叫我重新变作太白神君。”
“那样你会彻底消失的,海东青。”
刘半仙的手发冷,发僵,即便海东青正试图用体温温暖他,刘半仙仍觉得手里发冷,胸口喘不过气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魂与人魂,地魂不一样的,在人死后,天魂是要回归天上去的,它是三魂之中唯一没有自我意识的。
你要是放弃了海东青的身份,变成了太白神君,你的所有记忆,关于我们的事情,甚至你作为海东青的存在本身,都会消失的。
你将完全被太白神君所取代,世上不会有你这样一个人了,甚至你也不会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你会彻底消失,无影无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