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七这一刻只觉得他那磕磕绊绊,断断续续读了几年的学堂生活,某种程度上竟叫他成了这些人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
他不由摇了摇头,又将刚才和海东青讲的关于《采薇》的解说复述了一遍。
如此,众人才算是了解了一点,关于这藏在林子里的神秘声音可能的来源。
但这实际上也帮助不大,因为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是老兵还是书生,终归都是要亲自去看一眼才好确认的。
因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算你知道对方可能是什么人,在眼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好,那声音似乎十分的大胆,又中气十足。
尹秀他们因为误会而引发的纷乱,似乎没有影响到那声音的吟唱,尹秀已经确认,在某处山涧的底下,绿树遮盖的地方,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吟唱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任七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山涧底下,拨开那杂乱,粗硬的草木,里头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就坐在石头上,一只手放在水里,任由溪流冲刷。
另一只手似乎捧着一个类似竹简的东西,低头研读。
可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连看人和物体也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真有人能在这样的状况下读书?
很快,随着那双散发着青色绿光的眼睛转过来,尹秀几人一下明白过来:人当然没办法,可要是对方是妖怪的话,那一切便合理了。
刷!
尹秀将一张符纸引燃,举在手里当做火把。
那青绿色的光芒立即被压制下去,出现在火光底下的是一只毛色班驳,杂乱,“只有”一人多高的白色猿猴。
那猿猴的脸上覆盖着一个古怪的青铜面具,锈迹斑斑,几乎将整张脸覆盖,只在嘴巴上留下一个不大的空隙,可以塞进鸡蛋大小的东西去。
并没有对尹秀几人的突然到访感到惊讶或者紧张,那猿猴只是继续捧着竹简,坐在石头上。
尹秀看出那竹简早就破烂不堪,连接着一块块木简的麻绳早就断裂了,就连那些木简本身都已因长期在潮湿的环境里而发霉发黑了,有些甚至已经烂掉,缺了几块。
于正常人来说,这已算不得是什么书籍,而应该是一堆破烂才对。
然而那白猿却似乎看的津津有味,不是装的,而是确确实实能从上面看到东西,品出滋味。
尹秀五人并不先行动,也不问话,而是站在一边,看着那猿猴继续诵读那破烂的竹简。
过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念完,那猿猴将身子转向他们,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在这洞中显得各位的刺耳,嘈杂。
尹秀将火举高一些,马小玉也点燃一张符纸增加光亮。
然后几人便看到,原来在那猿猴的脚底下,捆着粗大的铁链。
那铁链的另一端直入水潭底下,小臂粗的链条上满是锈迹和青苔,似乎已长久未曾被拖动过。
白猿转动身体的速度和动作极慢,似乎是因为那沉重铁链的影响,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过来,吐出一口白气。
张了张嘴巴,它似乎在说话,然而只是发出一些呜咽的声响。
见尹秀几人没反应,它又吞动几下喉咙,终于使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
“闯入者,你们可知道这里是禁地?进入这里的人都将被处以极刑?”
“你是说这处山涧?”尹秀问道。
“不是,是长白山的深处,任何进入长白山深处的人,都得受到惩罚。”
“不要唬人。”
海东青说道:“我之前打猎的时候,没少进入过长白山深处,就是一些猎户和采参客,往年也常常有进入深山里又折返的,怎么没见他们受什么极刑?”
虽然知道眼前的应该是妖怪,可海东青只将这猿猴当做寻常畜生,全然没有畏惧的意思。
猿猴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眼皮垂下。
“极刑有很多种,有的是叫人死的惨烈,被马拉着,被刀砍了,或者丢到哪个火坑里烤了。
也有的极刑是不叫人死的,只叫他在某地做重复的劳动,抑或者永远看不见天日,只在某处被关押着,既不会死,也不可能看见希望。”
“那不就跟你一样?”尹秀突然说道。
“跟我一样?”
猿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像是打雷。
“完全不一样,因为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只猴子,只是长白群山的猴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