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脚夫中为数不多听得懂汉话,头脑也灵光的人。
平日里在街头走街串巷,卖些给小媳妇,女人和小孩的小玩意儿,是个叫人不怎么在意的小贩。
前些日子,街头巡弋的官差把他的家当砸了,坏了他的活计,叫他在本地待不下去了,金民忠这才只能加入脚夫的行列,跟着来赚点钱。
他自然比不上那些“正统”的脚夫那样得力,能扛能拉,在陡峭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走的飞快。
但因为他说话好听,又跟脚夫们的头领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一趟召集的脚夫又数量众多,多他一个不多,所以也就滥竽充数,混在人群里搬搬抬抬,做些轻点的活儿,纯粹讨口饭吃。
他一嘀咕,旁边的老者不由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臭小子,你又在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天一样大的人物?千万不能得罪他们的?”
这老头平常一向很照顾他,又是众脚夫里颇为说得上话,有威信的,所以金民忠也对他很尊敬,冲他笑笑道:“我不是在说他们的坏话,大叔你也说了,这些人是不好惹的,我哪里敢惹他们生气?
前几天阿银他们那两小子简直是疯了,阿西,竟然敢顶撞这些人,马上就被吊在树上打啊,我光是在一边看着就觉得骨头生疼啊。”
“呵,你也知道疼啊?”
老头瞪了他一眼,“你怕疼,怎么还敢上去帮他们说话的?不怕他们也把你吊起来打?”
“阿西,我又没得罪他们。”
金民忠挠了挠脸,“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把他们两个打坏了,谁来帮他们抬东西啊?他们是一时爽了,把那两个发疯的小子打坏了,最后还不是这些人自己遭罪?”
老头点点头,对金民忠的智慧和胆识其实颇为认同,但又总觉得他这张嘴早晚有天会给自己惹麻烦。
“你刚才说,有什么奇怪的?莫非是有不妥?”老头担忧道。
“我也还不清楚。”
金民忠还是挠着脸,扣下来一个小小的脂肪粒。
“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是去运财宝,要带那么多炸药和枪支干什么?如果他们是要提防野兽的话,只要有一队人带着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叫所有人都带上家伙吧?”
“不是还有那条蛇吗?”
老头担忧道:“那条蛇大概是这山里的神明大王,我们进山触怒了它老人家,随时会遭到它报复的。”
“但是我听他们的语气,那条蛇好像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金民忠若有所思,“克虏伯先生全程没有提起那条蛇的事情,只是叫他们准备搬运宝藏,这才是我觉得奇怪的点。”
“也许那神通广大的法师已经将蛇赶走了呢?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法师投出磨盘大的火球,将一座茅草屋轰的粉碎,跟大炮一样,吓死人了。”
“反正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金民忠站起身,将腰间的腰带扎紧,又检查了一遍绑腿,然后才长舒一口气,又重新叮嘱道:“大叔,反正等下有什么事情你就赶紧跑,头都不要回,跑就对了。”
“跑?”
老头斜他一眼,“臭小子,活到我这岁数,什么没见过?不管是蛇,还是狮子老虎的,我在山里见得多了。
只要我拔出柴刀,摆好架势,什么样的猛兽见到我都只能慌慌张张地逃跑啊,哪里有我躲着它们那回事?
而且我要是跑了,工钱怎么办?从进山到现在,工钱只拿了一半而已。
我要是走了,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吗?”
“您说的是。”
金民忠随口应了一句,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做好了盘算。
他不像别人,有家室牵连,这样的愿望,那样的烦恼。
对他来说,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因此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和理想,如果说近来有什么目标的话,也就是回去想办法报复那两个官差而已。
然而这又是后面的事情了,起码得在几个月后,或者更长的时间,他到时候有没有这个心思还两说呢。
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只有活着。
这样思索着的时候,从营房里,克虏伯走了出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个随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忽然,金民忠瞥见那个随从的眼睛里,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冷意,叫他不由的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