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没有来。
5
娘回家的第二个月,弟弟出生了。
我想去看他们,管事不让。
婶婶们说,他是怕我人小,恋家,出去就死活不肯回来了。
这才干了一个月,我那点烧火的工钱,根本不够抵我爹从萧家拿走的银子。
娘托人捎进来一个红纸包。
打开一看,是狗牙。
新生的小孩子佩戴狗牙是辟邪的,家里再穷也要讨一个来。
我家不是最穷的。
可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狗牙。
今年,娘把弟弟戴的狗牙偷偷给了我。
她愿我在萧家一切安好。
娘再也没回大厨房。
站在她过去那个位置给小姐包馄饨的人,早就变成管事的女儿了。
6
我在大厨房烧火的第四年,娘生了个妹妹。
管事夸我性格稳重,不像普通小孩那么跳脱,不服管教。
炒菜的婶婶最喜欢让我烧火。
我被烫过很多次,终于能烧出正好的火候。
非得是这样精准的火候,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婶婶才能炒出最好吃的菜。
她把赏钱分给我三串铜板。
“婶帮你说过话了,这次你能回家看看,午饭前必须回来,婶这个灶台啊,离了你不行。”
我郑重地答应她。
终于,我见到了娘。
四年不见,她瘦成一把枯柴,说话软绵绵的。
生过妹妹的肚子竟然还鼓着。
我听见她叫我小禾,竟怀疑她在肚子里藏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妹妹更像小猫。
不过她很可爱,会朝我吐泡泡。
弟弟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
我给他钱去买糕吃。
他吸溜着口水,把脏手藏在身后。
“不,不吃糕,娘不让。”
“姐姐同意你吃。”
他还是摇头。
“娘说,姐辛苦,姐姐给钱,不要。”
我抱着他们大哭一场。
中午又回去烧火。
炒菜婶婶笑我今天发挥不好,眼睛都被烟熏红了。
我说,妹妹可怜,我难受。
“婶知道!你家有个顶梁柱了,再生一个估计养不起!你娘是偷着生的,那丫头胎里弱,能养到十岁就算烧高香咯。”
7
妹妹走的那年,是六岁。
只比我们的大姐姐大一岁。
那时候我已经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人家看我体面,却不知道我的月钱全被爹截走了。
我甚至卖了萧家给丫鬟们做的棉袄,还是不够给妹妹治病买药。
娘这些年操持家务,累白了一头乌发。
为了给妹妹下葬,她去给人洗衣裳,一头摔进河里。
爹不肯花钱捞尸体。
下游的人捞了,逼他把娘带走。
他嘬着小酒,到底舍不得给娘和妹妹买一口薄棺。
我曾经为一碗鸡油拌饭,敬慕小姐多年。
接到娘的死讯那天,我哭不出来。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娘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吗?
还是她撑不下去了呢?
我环住膝盖在黑暗里发抖。
忽然想到,娘始终没来得及,教我做那道小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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