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那位女皇。”苏文笙说:“她并不想当女皇,但王室只有她一个继承人,她厌恶战争、暴力与冲突,性情很柔软。当我有天和她下棋时,她曾哭着对我说,希望大家都能得到和平。她平时会救助贫民窟的孩子,也修建了上千所孤儿院。”
“最后,她死去,人们撕烂了她的所有功绩,她无辜的孩子死于她最痛恨的暴力。”
苏明安说:“厌恶暴力不应当成为理想,而应当成为手段。”
二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苏文笙挥了挥手,镜子出现了新的画面。
圣盟军总部,青鸟俯瞰台下的人们,扬起手说:
“——我们必须对你们进行洗脑,清除你们有关历史的记忆。”
“神子大人,不可以啊。我听说记忆清洗的技术还不够完善,有超过七成的人都变成了傻子,我们的脑子里还有许多重要的资料!”一个研究员跪倒在地,大喊出声。
青鸟拨了拨耳边的玻璃坠,听着它们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神情悲悯地叹了口气:“谁让你们喝下了人类自救联盟发放的特效药,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既然如此,就由我们圣盟军再度帮你们抹去这些不该有的记忆。”
他抚摸着耳后的血色纹印,叹息道:“放心吧,不会要你们的命的,我的心很好,见不得杀生。”
“不该有的记忆——我和女儿的回忆,我和母亲小时候走过的麦田、她给我织的毛线衣的样子——那些都是‘不该有的记忆’吗?”有人大喊。
“我前几年看过的童话书,写下的感想,那些都……不能留存下去吗?”
“我们到底……为什么走到这地步,为什么要这么悲哀地活下去……”
苏文笙望着这一幕,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点评。
二人沉默地望着镜子中的画面,直到人们的咆哮声和哭喊声交织,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画面中,人们被押送进记忆清洗的房间,从此以后,他们会忘记自己那些珍贵的记忆,忘记自己小时候曾经见过什么人,爱过什么事,有过什么自己立誓奉献一生的爱好,忘记逝去的亲人,忘记他们生前曾经多么爱他们,忘记他们的墓碑又葬在哪里,忘记自己那些不切实际却又支撑一生的……梦。
尚且幼小的孩子甚至会忘记他们的父母,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他们就此成为了人生中的陌生人、岁月中的漂泊客,就像统一复制的仿生人,除了外貌与名字不同,其他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忘记自己,忘记根基,忘记恩情与爱,忘记文学、美术与音乐,忘记人类感性或理性的一切。
忘记了“自己”。
“你知道人类的光辉在哪里吗?”
海风之中,苏明安缓缓开口。
“啊。”苏文笙收起了镜子:“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的血还是烫的吗?”苏明安说。
苏文笙将手放在心口,似是认真地感知了一下。
“当然。”苏文笙的神情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痛苦:“它还没凉。”
“所以你还要阻止我掀起神战吗?”苏明安的语声也夹杂着晦涩:
“你难道也已经……忘记了你的‘自己’吗?
“苏文笙,我没有要求他们必须献出生命,他们只是因他们的意志,自己决定了反抗,他们不再想做雨中的绵羊,他们想朝我奔去。”
“我仅仅是唤醒者,我自称旧神,给予他们站起来的机会。如果他们决定服从圣盟军,再也不抬头,他们当然也能活下去。”
“你何以因我给予了光——给予了黑暗中人们一点火苗——就认定所有的死亡因我之罪?”
“他们要恨我,就等到神战结束,所有人都获救的那一天,再用炮火指向我。”
苏明安指了指心口,心口隐隐发烫:
“我可以……吞咽亿万人的憎恨。”
他不是阿克托,不会把战争中的所有死伤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当然会对战争感到抱歉,也会为死伤者愧疚,但不会独自一人背负罪孽,日日痛苦。
神灵要覆灭人类,但是祂没有开启战争,选择了给人们“吃糖”,想让人们在糖果的麻木中死去。苏明安是为数不多察觉到危险的人,因此他掀起了神战试图瓜分神灵的力量,神战出现了因为“苏明安”的伤亡。于是人类认为,是苏明安在“越来越好的时代”开启了战争,将一切怪罪于苏明安。
糖是毒药。
绵羊们却以为它是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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