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们的调查也不是很详细嘛,”斋藤博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前车窗外无数建筑后方的东都塔,目光因回忆而有些恍惚,“以前我刚从家里出来没多久,是有一对夫妻发现我似乎没有家人,知道我一个人在外流浪后,也有问过我家人的情况,都被我以‘忘记了’而浮躁过去,之后他们帮我报警,帮我去了救助站,甚至还想着收留我,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家庭,男人是公司高层职员,女人自己经营着一家餐厅,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池非迟开车往斋藤博居住的秋叶原去,静静听着斋藤博诉说。
斋藤博对他有倾诉欲望,在他预料之中。
赏金猎人的世界固然自由,但为了利益,也有很多争执。
做了赏金猎人,一些秘密很难跟普通人吐露,而对于同行,有的事也要注意言辞,在没有固定可信的伙伴的情况下,一次次因倾诉而吃亏的教训,会让赏金猎人们强行克制自己的倾诉欲望,久而久之,生活就像被割裂开,遇到普通人就说一些日常琐事,更多的、有关于个人经历或者身份的事,似乎就只能永远积压在心底。
而他自身是赏金猎人,能够理解斋藤博的一些想法和奇怪习惯,也几乎把斋藤博查了个底朝天,对于斋藤博而言,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多,知道其他事可能只是时间问题,那他再知道多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压力,斋藤博也很难忍住不絮叨一些琐事和想法。
被斋藤博发现他也有不知道的事,确实会缓解斋藤博从他这里感受到的压力,可是同时,有这么一个倾诉过程,也会让斋藤博心里多出亲近感,甚至慢慢有他是‘自己人’的踏实感觉。
很多普通人可以不在意那种踏实感觉,不少猎人也会从‘得不到’、‘不奢望’到‘不需要’,可是斋藤博年纪还小,可以赌一把,就赌……
斋藤博在考虑为他工作这件为难的事情时,不止考虑到拒绝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会考虑到拒绝后会不会失去他这么一个可以他踏实倾诉的人。
“我也跟那家人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普通人而言,那应该是很幸福的生活吧,父母有经济能力养活三个孩子,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周末还有能组织各种各样的家庭活动,他们的教育也很成功,家里有一个比我小两岁、机灵活泼的善良男孩,有一个比我大一些、看起来脾气很差却很维护家人的女孩,”斋藤博回忆着,声音很轻,“他们收养我,也没有任何企图,只是不忍心看我在外流浪,这么一个善良温暖的家庭,可是我生活在那里却只有痛苦。”
“我根本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我忘不了FBI做的那些事,看到那個男孩和父亲在一起不小心把家里弄乱,我会想起我和我父亲曾经也做过那种事,然后就会想起FBI那些人、想起那一年的事,而且我也没法像他们一样轻松地笑闹,我只会下意识地去收拾他们弄乱的东西……”
斋藤博无奈失笑,“他们觉得我太懂事,以为我是缺乏安全感,做游戏会小心翼翼地找借口拉上我,其实我知道那跟安全感无关,自己已经很难像那个男孩一样无忧无虑去玩了,帮忙收拾东西才是我获得满足的方式。”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是找FBI进行报复的念头一直藏在我心里,我想忘记却总是被不经意的小事提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疯狂蔓延,一想到放下仇恨,不甘心就会将我吞噬,我知道我早晚会去找FBI麻烦的,可是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连累一个美好的家庭。”
“我也在恐惧,担心相处的时间越长,自己会忘掉家破人亡的仇恨,变得懦弱,选择安逸,那样斋藤家的事会如FBI所愿,永远被埋在历史中,也担心在我做出危险选择时,他们会为我失望或者难过。”
“所以我住了两个星期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想起自己家人、准备离开了,有空会去看他们,说起来很对不起他们,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去打扰他们了……”
斋藤博语气依旧轻快,听得出来,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在乎这种事,“总之,从这次之后,我就明白了,能达到收养条件的人家,怎么都不会太差,背景也不会太复杂,我呢,忘不了仇恨,也不可能静下心来过普通人的生活,我根本不适合被收养,至于去救助站就算了,我有办法生存下去,才不想接受施舍,更不想像宠物店的宠物一样,每次有收养人家到来时,像渴望被买走的宠物一样眼巴巴盼着。”
非赤:“……”
感觉有被内涵到。
不过每次遇到有人进店,都期待而忐忑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有好几次,它都想咬翻宠物店主、自己上阵推销自己了。
“对于我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斋藤博转头看着池非迟问道。
池非迟‘嗯’了一声,“那么说回之前的问题。”
斋藤博一怔,反应过来池非迟说的是工作的事,“如果我坚持拒绝呢?会有什么后果?你会杀了我吗?”
池非迟把问题推了回去,“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