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如此,他浑身上下,一股古老沧桑的恐怖气息垂落而下,好似将整个虚空都压塌了那样。
并不陌生。
此人对于余琛而言,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
——正是当初石头的肉身被毁,余琛屠戮血蚺凶家满门以后,从烛龙圣地降临而来,要将余琛碎尸万段的古老者。
烛龙之子,鼓。
若非当时摩柯佛自西而来,将其镇压,恐怕还真就让他得逞了去。
如今,姬天明将他带在身边,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莫要误会。”
姬天明连连摆手,开口道:“大半年前,神帝冕下从天界将情报传递而来,言明那上古余孽的威胁以后,老师曾召集所有圣地世家已经苏醒的天人存在们降临天机阁,共商大事。
那一次,摩柯佛尊来了,烛龙冕下也来了,这两位一来便吵得不可开交,烛龙冕下让摩柯佛尊释放烛龙子,摩柯佛尊却只说时候未到,缘分未到。
两位差点儿因此事大打出手,最后还是老师出手调停——两位做出约定,最迟一年之内,烛龙子要回到烛龙世家,方才平息纷争。
而这过了大半年,摩柯佛尊果然信守承诺,放回了烛龙子,但他并未立刻返回天宫,而是来到天机阁求见老师,说想要见你见阁下。
如今收到阁下消息,我便将他带来了。”
“哦?”余琛一愣:“见我?”
顿了顿,他看向站着的烛龙之子,开口问道:“烛龙子这是仍心头不忿,要同我再战一场?”
——此时非彼时,余琛可丝毫不惧道果境的烛龙子,只要他敢动手,余琛直接把饕餮拉出来,眨眼之间便能将其吞了去。
“并非如此。”苍老的烛龙之子摇头,拱手开口:“吾今前来,并无敌意,反而为谢陛下而来。”
余琛一愣。
——这老龙的脑子被摩柯佛搞坏了?
“谢我什么?”
“谢陛下之因,使吾受摩柯佛尊禁锢之果,如此方才能大彻大悟……”烛龙子双手合十,拱手道。
余琛心头一跳。
完犊子。
——这家伙真让摩柯佛洗脑了去。
不晓得到时候烛龙看到乖儿子这幅模样,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陛下,您误会了。”
烛龙子似乎猜到了他心头所想,摇头道:“佛门度化皈依之法对道果境的生灵没有作用,吾有烛龙血脉,也不会那佛家法门蛊惑。吾如今一切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皆为吾本意。
——倘若此时此刻,佛门同我烛龙世家开战,吾虽不忍,但仍会为烛龙世家为战,虽感激摩柯佛尊再造之恩,但仍虽对他挥动屠刀。”
余琛听罢,眉头轻皱。
看样子,如今的烛龙子的确未曾被佛门皈依度化。
可……仅仅两年过去,曾经桀骜不驯张狂一世的烛龙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当初摩柯佛尊以极乐净土将吾镇压以后,吾被抽去龙筋,放逐到一个陌生的天地里。
吾发现,吾变成了吾从来都瞧不上的凡人之辈,没有血脉,没有神力,没有翻天覆地之能,甚至在那布满尖石河畔边摔一跤,便伤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吾对天而骂,诅咒愤恨,誓要屠尽摩柯佛寺。
但已变成凡人之身的吾,刚喊了没两声,却只感觉腹中饥饿,口渴难当。
加之天色入暮,丛林溪流间,野兽丛生,一双双垂涎之目盯上吾之血肉。
若是平时,吾一眼之下,他们定灰飞烟灭,但被剥夺了一切力量的吾,却只能如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就在吾即将葬身虎口之时,有一猎户从林中走出,以火把烟熏驱散兽群,带吾回到了他们的村子。
吾已重伤,神志不清,苏醒之时已是半月以后,半月之间,那猎户家的女娃一直悉心照料。
恢复以后,那猎户说若吾无处可去,可随他们村子一同狩猎。
但吾从未做过人,如何知晓狩猎之道?第一次上山,碰上一头瘦骨嶙峋的狼,便因为心生畏惧而弓箭跌落,狼狈不堪——吾本应当不会对这蝼蚁一般的野兽感到恐惧,戴那摩柯佛尊在剥夺吾之神力的时候,将吾之血脉也化作了人,面对生死之间,那股恐惧让吾两股战战,战栗不已。
幸亏有老猎户拉弓射箭,猎杀了那瘦狼,吾方才逃得一命。
当时吾以为他们会嘲笑和丢下吾,但他们并没有那样做,他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授吾箭术,陷阱,山野生存之道……
在他们的教授之下,吾逐渐掌控了那诸多技艺——毕竟吾虽沦为凡人,但悟性仍在。
在往后的数年时光里,吾便一直生活在那个村子,也学会了狩猎,耕种,厨艺……村子里的凡人很好,虽然不太聪明,但很善良,不像大多数超凡之人,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这让吾觉得凡人还是有可取之处——至少吾遇见的这个村子的凡人是如此,丰收的季节,他们会轮流举办宴席,杀猪宰羊,邀请全村的人来吃;穷苦的时节,他们又互相帮助,一同度过难关,谁家有什么事,其余人都会搭把手。
有一年吾染上风寒,一个冬天上不了山,打不了猎,全村两百多户人家都送来鸡蛋,菜肉,猪油——尽管吾知晓,他们的余粮也不多。
又过了几年,那老猎户说要将女儿嫁给吾,吾明明应当血脉高贵,无比鄙夷;但不知为何,这颗被篡改的属于人类的心,却升起一丝欢喜。
最后在一个冬天,吾迎娶了那个女子,她并不生的多么漂亮,但温柔贤惠,他不懂天外辽阔,超凡神异,但每次吾狩猎归来,都会有热腾腾的饭菜。
第二年,她为吾生下一个子嗣,明明也同样只是卑劣的凡人血脉,但吾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却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
也正是那一刻起,吾觉得倘若就这般一直到死,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就像是在讲故事那样,烛龙子将一切都娓娓道来,但旋即,他的脸色一变,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