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犹豫着说:“那这个评委我也别当了。”
林朝阳表现的如此高风亮节,他觉得自己要是当了评委,未免有点徇私的嫌疑。
林朝阳却道:“没事,这个评委你实至名归,大家都会认同的。”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拓脸色涨红,最后憋出一句京骂:“你大爷!”
聊完庄重文文学奖,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家常,打算在林朝阳家蹭顿午饭再走。
陈健功坐到林朝阳身边说:“朝阳,你最近有空没?”
“有事?”林朝阳问。
“不是我,是剑英,想采访采访你。”
林朝阳眼神怪异,“她要采访我找你干嘛?”
“前几天班里几个在燕京的同学小聚,她说起了这个事,可能是觉得我跟你熟吧。”
“她要采访随时欢迎。”林朝阳说。
去年梁佐组织同学聚会时,查剑英也在,那次她就提过要采访林朝阳,但之后她再没联系过林朝阳。
这次却专门通过陈健功来联系,大概是觉得跟林朝阳关系太生疏了,不好意思吧。
林朝阳私心猜想,答应下来后,陈健功高兴道:“那行,回头我告诉她,你们再约个时间。”
查剑英的采访来的很快,在陈健功说完这事得第四日,她便和林朝阳见面了。
见面地点没有放在家里,而是约在了燕大。
林朝阳走进装饰布置略显简陋的咖啡馆,满眼都是新奇,查剑英问他:“你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林朝阳摇头。
这家咖啡馆开在燕大32号楼南侧学生会文化部小院里,早在四年前就开业了,不过那个时候林朝阳已经很少出现在燕大了。
他平时也没喝咖啡的习惯,除非与人约会谈事,才有可能出现在这种地点。
“我也是前段时间回学校来玩,才发现这里。”
两人落座后,闲谈几句,话题都在咖啡馆上。
咖啡馆里的员工都是燕大的学生,来这里勤工俭学,这里的客人以燕大师生为主,但也有外校的。
今天店里就有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按照穿衣风格,林朝阳判断几人应该是美院的学生。
咖啡馆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现代派画作,吸引到这些人在这里聚集并不奇怪。
林朝阳和查剑英闲聊了短短几分钟,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
尽管这几年林朝阳已经少有出现在燕大,但他那张脸已经成为了燕大校园里的传说。
每当有新生入校时都会被重提一遍,顺便去瞻仰一下他工作过的图书馆。
“一晃我这届学生都毕业快六年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大饭厅还是食堂呢,现在改成礼堂了,还有那么多的老建筑,都不见了。”
采访是门学问,话题往往都是双方共同熟悉的话题开始的。
查剑英和林朝阳都在燕大待过,这是天然的话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有些对往昔的追忆,林朝阳却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燕大建设的越来越好,本质上是件好事。”
查剑英手中的笔仍在积蓄着力量,她问:“你不怀念那些辉煌灿烂的时光吗?”
“人都会怀念过去,但个人的怀念并不能改变什么。”
“也对,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觉得,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这里的人文精神。”
林朝阳扫了一眼四周,“可能在你看来是这样,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查剑英露出疑问之色,“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没什么,只是个人感慨而已。”
见林朝阳不想多谈,查剑英只好换了个话题,“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燕大出名的作家都在中文系。现在的燕大,好像不怎么出作家了。”
“情况不一样了。那个时候的人才是积累了十几年的,而且年纪、知识、阅历都积累够了,再加上社会确实有需要,自然更容易出头。”
查剑英点点头,问:“那时候确实机会多,各家杂志都缺稿件、缺作者,编辑们也有耐心去指导那些新人作者。你应该算是人道洪流以后第一批写出头的作家了,投稿遇过什么挫折没有?”
“没有。挺顺利的,就是等了两个月,跟很多人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采访进入了正题,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融洽。
在聊到海外获奖时,查剑英问:“你觉得自己以后还会在海外得奖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其他的中国作家有可能在海外得奖吗?”
“中国作家会不会继续在海外得奖,这是当然的,但终究是小概率的事件。
文学没有国界,但语言和文字是一道鸿沟。
如今各国绝大多数的文学奖项都只针对本国作品,外国文学作品获奖绝非易事。
有些文学奖项的奖励范围可能要宽广一点,但对于非本国语言的作品而言,首先仍要翻越一道思想的藩篱。
就我个人而言,勒诺多文学奖的获奖属于一种幸运吧。
毕竟这是奖项历史上首次破例为外国作家颁奖,如果当时有一两个评委反对,可能这件事都不会发生。”
林朝阳的回答并不乐观,查剑英追问道:“你说自己获得勒诺多文学奖是幸运,可我听说《楚门的世界》没获奖之前在法国就卖的很不错,在美国的销量也不错。对了……”
她说着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份杂志来。
递给林朝阳,“这一期的《巴黎评论》,我让同事专门给我寄过来的。”
在林朝阳翻看着杂志的时候,查剑英介绍道:“这期的访谈在美国的知识分子阶层反响相当不错,等于你在美国也有了些名气,这在中国作家当中是很稀罕的。”
林朝阳并没有如查剑英预料中表现的那样惊喜,他只是脸上挂着微笑,说了一句“谢谢”。
查剑英不死心的问,“你觉得作品走出国门,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沉吟片刻,林朝阳回了两个字,“版税。”
查剑英的脸上写满了意外,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问:
“国际性的声誉对你来说不重要?”
“并不是声誉不重要,只是版税可能更实际一点。
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年代,不可能再诞生像雨果、托尔斯泰那样的世界性文豪了。
哪怕是你所谓的‘国际性的声誉’,想要寻求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查剑英听着这话面露不解,“为什么?”
呷了一口咖啡,林朝阳慢条斯理的反问了一句:“你读过马来西亚的文学作品吗?”
查剑英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南非的文学作品呢?”
查剑英再次摇了摇头,但她已经有所觉悟。
“其实本质上来说,之前一百年所谓的文学无国界,很大程度上还是一次由侵略和战争带来的强势的文化入侵。”
林朝阳突然的文化暴论,直接将查剑英冲击的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以至于脑子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