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展开这张信纸的时候,感觉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又好像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好像很亲密,却又总像隔着重重远山,怎么也靠近不了彼此。

我曾经尝试过走进你的世界,可是我不得其门而入。后来我又努力想要远离你的世界,却也始终未能如愿,可能这就是命吧。

人们总是说前世债,今生还。每当我觉得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宽慰自己说,我这辈子来人间走这一遭,或许就是为了偿还我上辈子欠下的所有人情债,等我还清了,我也就可以飞升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去了。虽然这种想法很幼稚玄学,但确实会让我在面对所有的不如意时,变得坦然无惧许多。

这次也是一样的。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重新走回你的世界了。我们不是因为爱情结的婚,也不是因为不爱而离的婚,仅仅只是因为不合适而已。可偏偏这个两年前我们都已经达成了共识的事实,两年后却又要因为孩子而不得不去重新思考和打破它。

我常说,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太高攀不起,这不仅仅是我们彼此的身份地位决定的,更多的可能是原生背景的不同导致的三观不同决定的。

我记得以前在苏黎世的时候我们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你要的只是生活,而我想要的是爱情。

我是被捡来的,那时我妈也并不想留下我,是我无路可去,死乞白赖地哭着求我爸才留下的我。我有家,却也没有家,从小到大,我其实很想感受一次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家人也好,丈夫也好,总觉得人活一场,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是要体验一遭的,也因此对于有没有爱这个问题总是过于执着。

你从小不缺这些东西,但你缺少陪伴,所以可能对于你来说,陪伴的意义更大于其他。我不知道这样分析你对不对,如有说错,也请你别介意。

因为对于爱的过分执着,导致我当初没办法坦然去接受这段婚姻。我前半生已经是在这种无爱的环境中长大,后半生也要在这样的氛围下走完,这于我而言是很绝望的一件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抗拒你提出的任何请求,包括为了瞳瞳重新走到一起的建议。

这大概就是人生越缺什么,才越想得到什么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因为这些不切实际的执着陷入自我博弈的矛盾纠结中,因此伤害了你,也伤害了瞳瞳,我很抱歉。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喜欢过且深爱过的人。一直以来,我对家人付出的喜欢从来没有得到过回馈,所以我忍不住把这种想要又得不到的期待放在了你身上,我会去在意你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总想着我对你的喜欢能得到同等的回馈,得不到,那就不如不要了,这些年我逃避,远离,无非是想让自己也能活得轻松些,但我也因此忽略了一个事实。

在你没有任何过错的前提下,选择了生下瞳瞳的我是不能完全像孤身一人那样只考虑自己的。瞳瞳喜欢你,你也爱瞳瞳,我并没有剥夺你们享受天伦的权利,而我既然选择生下瞳瞳,我更是有义务教养陪伴她。

这些天我想了许多,也思考了很多,其实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大的矛盾,我们一直也可以像普通夫妻那样和谐共处,所有的不平衡也不过皆因我的执念而起,但这些可能也只是我钻了牛角尖而不自知,却也因此给你和瞳瞳带来了伤害,我真的很抱歉。

傅景川,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尝试着和好,给瞳瞳一个完整的家?”

信件的最后还有一串省略号,可能是写完了,也可能是没有写完。

这封信是她对她自己心路历程的一个完整剖析,也是和他的一次深入交流,可能想发给他,又觉得不合时宜,因此她沉默地把它放进了草稿箱。

傅景川不知道时漾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给他写下的这封信,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重新收进了草稿箱,改换成简单而犹豫不决的几个“我们和好吧”“对不起”以及“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一个人在电脑前坐了多久,又犹豫了多久。

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自我规训后的与命运妥协。

傅景川一遍又一遍地读这一段文字,动也不动。

高姐一回来就看到傅景川拿着时漾的手机动也不动地站在客厅,雕塑般。

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傅先生?”

傅景川像是无所觉般,待她走近时,却突然“噗”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