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六月十六的古浪峡,硝烟密布。
狭窄的谷地里,两个展开的车营狂轰乱炸,硝烟浓烈到山风都吹不开,铅丸铁子在阵前不断穿梭,前所未有的枪炮声回荡山谷绵延不绝,声势震天动地。
指挥车营作战的凉州指挥同知丁绍胤听见堡垒守军报告,元帅府数千援军抵达战场,并正在向面前的车营运送大炮十三门。
其中有一门……非常沉重。
丁绍胤像没有听见这个消息一般,在炮声轰隆里久久不语,过了片刻才招来长子丁自珍。
丁自珍收到传唤时,正在车营正面随同将领学习火车作战,闻言跑回中军,却见父亲并没有下达命令的想法,只是静静看着他。
“将军,怎么了?”
丁绍胤没说话,只是道:“去给我打盆水,洗洗脸。”
丁自珍虽然疑惑,这种小事随便找个亲随就能干,不至于专门把他喊过来,不过还是抱拳行礼,转身去中军取水。
望着长子的背影,丁绍胤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神情。
自从他们率军从凉州出战,如今已经半年过去,战争的高压环境让人快速成长,如今丁自珍已经有了合格将领的模样。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丁绍胤可能已经向朝廷上表退休,让这个弓马娴熟、品行优良的儿子按照制度承袭凉州卫指挥同知的官职了。
儿子很好,但他可能……可能看不见儿子承袭官职那天了。
因为他答应了曹文诏一个要求,这个车营哪怕全军覆没,也要钉死在狭窄的古浪峡。
丁绍胤无法拒绝曹文诏,一方面是因为如果不是曹文诏及时带兵出现,他这个车营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庄浪河的蒙番联军手里了。
更重要的则是因为,曹文诏要干一件扭转战局的大事,这件事必须要有一支坚不可摧的部队扎根在古浪峡,吸引元帅军主力前来。
这项重任非丁绍胤莫属。
白广恩的一切都是用命搏来的,尽管聪明有力野战凶猛,但这个人只讲利益根本没有道德底线,见势不妙一定会率先逃跑,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给大明固守任何一处阵地。
柴时华就更不用说了,庄浪河那种根本不算艰难的战场,对阵蒙番联军,丁绍胤部车营被围了个死透,他都在边上按兵不动,更不必说这种环境了。
明军在庄浪河四个营,曹文诏能相信的只有丁绍胤部车营。
曹文诏最早就在辽东从军,他见识过目前甘肃的情况,这跟辽东在天启元年到二年的情况一模一样。
当年努尔哈赤攻陷沈阳、辽阳,孙得功、张士彦、黄进、石廷柱、郎绍贞、陆国志、石天柱等将领闻风而降、总督边将退入关内,天下震动人心茫然,跟如今杨嘉谟死后甘肃的情况何其相似?
如今甘肃的问题不是军队还能不能继续作战,而是整个西北在这种环境下慌了,没有一根主心骨,如果短时间内没有大的作为,重新振奋起军队的士气、为迷茫的人心建立信心,那恐怕整个河西都要丢掉了。
毕竟辽西还有山海关,西北可没有这种的屏障。
就在这种绝对逆风的环境下,曹文诏捕捉到了战机——刘承宗的军队有五万,半数都是降军是,洪承畴在凉州的坚壁清野,使元帅军为就食迫不得已拉长战线,将兵力集中在凉州一带。
失去武威绿洲的甘肃养不活这么多军队,刘承宗只能向外继续进军,向东是宁夏,向南是河湟。
一个月后,高台和甘州的玉米、豆子、水稻、高粱这些秋粮相继成熟,整个河西会形成一条七百里长的粮道,若此时有一支军队直插永昌、山丹之间,会发生什么?
一旦粮道遭受威胁,刘承宗的军队就必须西撤,凉州城里上万大军就有机会重整旗鼓,而这个冬季,粮草不济的元帅军也大概率会出现大规模哗变。
而曹文诏掌握一个信息差,白广恩部下副将鲁允昌是连城土司,对马牙山诸番有绝对的领导力,在古浪峡西边有一条长达五百里的山路,是山中番民进出凉州的小路,这条路能直通凉州西南的上古城堡。
丁绍胤答应曹文诏的要求,就是在古浪峡消耗冯瓤部的弹药,并引诱元帅军向古浪峡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