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亥时初。
上虞县,听风小苑。
观风负手而立,站在内堂的门口,正呆呆的向城中凝望。
今日,对上虞县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长街上到处都是战马踏过青石路面的声响,火把将这座古城照得通亮,四个城门外都有大队大队的兵丁进入,喊声不歇,一派大难临头之景。
不过,这繁闹而又紧张的氛围,仿佛就跟观风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他在这里是客,也是外人。
军机大事,如何用兵,怎样防御小怀王的大军,那都轮不到他来插话。
这座听风小苑,是韩婵为观风安排的暂时住所,幽静而雅致,且有专人伺候。
老实讲,这份待遇对于一位叛国之人而言,那是相当高了,说是上宾也为不过。毕竟韩婵自己在这里,也就住这样的院子。
从内而言,观风由衷觉得韩婵对他不错,算得上是一位很靠谱的合作伙伴,甚是算得上是朋友、知己。刚刚在府衙内堂时,有人提议让观风率领一众神通者,于明日清晨之前出城,跟随着两万伏兵,一同在左右两侧埋伏小怀王的大军。
很明显,这是一个近乎于找死的差事。两万人能不能成功伏击八万人,这不好说。但好说的是,只要观风出现在城外,那小怀王的第一道指令,一定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
以瘟疫之事布局清凉府,设伏娄山关,血战落日镇,这一桩桩事件,都是不可调和的死仇。站在清凉府的立场上,观风死一万次都不嫌多。
大乾的那群将领这样提议,无非是想把观风逼入绝境,拿他当炮灰,令他死战小怀王。
不过,韩婵却力排众议,拒绝了这样的提议。
他只跟观风私下说了一句话:“你我联手布下此局,本以为能人定胜天,却不曾想被红叶利用。这是我欠你的,只要我不死,便可保你在上虞无忧。明日大战起,武兄只需在城中防守便可。”
这样一句话,对于身在异乡的观风而言,无疑是很温暖的,但也仅仅只有这一人的温暖罢了。
外人,始终都是外人,甚至是罪人。
没有观风做局,那便没有今日兵临城下之危,这里的人憎恨他;而好巧不巧的是,南疆的人也恨他,清凉府的人更恨他,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当街点天灯。
观风站在雅致的厅堂门口,看着晃动的灯火在眼前掠过,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自我怀疑。
我……真的做错了吗?
父帅为巫妖国打下了一座江山,而晚年却被逼死在了望北壁下。
他错了吗?
白蟒族十余位老将,以金蝉脱壳之计,逃入通灵隧道,只想保一家平安,可到头来却连前路都未曾望见,就全部死在了屠刀之下。
他们错了吗?
自己一家老小,全部死在了那血色一夜中,母亲被开膛破肚,尸体被战马踏碎;宗族中男女老幼,除了自己和徐贰叁外,也无一人幸免。
他们也错了吗?!
错在哪儿呢?
要说屠杀手无寸铁之民,那你万武帝比谁干得都利索啊。那老怀王当初也是马踏南疆,秋风扫落叶一般,就留下了满地尸骸啊。
都是杀人,都是背信弃义,何来高尚与龌龊?!
又为何你们坐在高堂,我就要被万夫所指呢?
不!
我不是错了,
我只是败了南疆这一局……
更准确地说,也不是败了,而是被韩婵的师伯——红叶僧人给骗了。
落日镇之后,众人已功成身退,只需静等不老峰内的不详石胎出世便可。到时南疆大乱,大乾之军趁乱攻入巫妖国,那自己这位了解南疆皇族,且有朝堂乱党暗中相助的叛国之人,将会是怎样炙手可热的存在?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没有想到,那红叶僧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利用自己和韩婵之手,下了一盘谁也看不懂的棋。
“呼——!”
观风长长吐了浊气,缓缓抬头,双眸望向了漆黑的天空,心中瞬间荡起一股不平不甘之意,如海涛狂涌,却又无处发泄。
“先生,晚膳准备好了。”
内堂中,有一名婢女,声音轻柔地呼唤了一句。
观风缓缓回头,见到晚膳已经摆上了餐桌,四凉四热,有荤有素,瞧着丰盛极了。
只不过,那盛满米饭的碗中,却极为晦气地竖插着两根筷子……瞧着异常扎眼。
观风愣了一下,双眼扫向了那婢女。
婢女与其直视,面无表情道:“先生,若是没事,奴婢这便退去了。”
“你是城中人?”观风无奈一笑。
“奴婢是军户。”婢女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便走。
桌面上,插着两根筷子的米饭碗,就像观风如今的处境一样,孤独且刺眼。
“呵呵……!”
他摇头一笑,迈步便走向了长桌,弯腰坐下。
“踏踏!”
内堂外,一阵脚步声响彻,一位跟随观风数年的领头神通者入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