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成武点点头道:“历年来走漕运送去北方的货物,一多半都是公粮、贡品,目的地集中在京畿地区,至于货主是谁就不用说了。如果能将这一部分的运输需求都转交给我们,由我们组织运力走海路直达顺天府,漕运所要承担的运输任务就会减少很多了,我们改造漕运体系的过程也会更为容易。”
正如朱子安先前所说,内河漕运,特别是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水系,其实就是各个朝代为了维持在中原地区的统治而特意修建的交通工程,最主要的使用者和受益者并非沿岸民众,也不是从事漕运的漕工官吏,而是历代的统治者。
海汉目前的统治区并不依赖漕运体系,真正的利益相关者其实是明廷,要想把原本由漕运承担的运输任务转移到海上航路,势必需要明廷的认可和配合。
朱子安道:“若是海汉能提供安全便利的海运渠道,想必明廷也不会拒绝吧?”
石成武笑道:“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我们已经多次与明廷就此进行过磋商,并且提出用海运取代部分漕运的建议,但一直没有得到正面回应。我个人的看法,明廷应该是不太愿意把相关的运输任务交给我国来完成。”
宁子敬接着这话头补充道:“漕府历年来靠着欺上瞒下的手段贪了那么多银子和物资,我想应该也不太可能独吞了这些好处,必然有相当一部分利益是要上贡给朝堂上某些官员的。我可以大胆猜测,那些不愿接受改变的衙门,多半也都是旧漕运方式的既得利益者,而来自明廷的阻力,也主要是出自于这些地方。”
陶弘方也点头评价道:“明廷六部,几乎都与漕运事务有关联,我想反对与我国合作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些衙门发出的了。”
朱子安虽然是皇族子弟,但德王府又不在京城,他从小到大去京城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所以对于朝政事务实在说不上熟悉,只能算是有常识的程度。不过在听了几人的评论后,他隐隐觉得对方所说也很有道理。
要是此事对大明有利,那为何大明要拒绝海汉提供的运输条件呢?如果是因为对海汉缺乏信任,担心海汉以物资供应来卡明廷的脖子,那海汉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只要在江浙地区控制粮食源头,不给明廷募集粮食的机会,就足以达成目的了。
如此说来,明廷反对在漕运事务上与海汉通力合作,深层的原因恐怕真就是一部分为了保住私利所致。
明朝废除了中书省这个处理政务的最高机构,将政务分配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其中吏部管官吏任免,户部管钱粮进出,刑部管违法稽查,工部管工程营建,兵部本来就是漕运的参与者之一,六部之中与漕运没有明显直接利益关联的,大概也就只有礼部而已了。
漕运体系所存在的弊病,六部衙门会毫不知情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这些衙门或是利益关联,或是被其他衙门掣肘,最终都选择了闭眼纵容漕府的行为,显然都应该对当下的局面负责。
话说回来,如果这些衙门都不愿意配合,那海汉想要强行将漕运改为海运,的确会多费不少周折。朱子安也逐渐明白了,为何从李清扬到自己这帮朋友,都对插手漕运事务的想法敬而远之。既然漕运体系的乱像对海汉的直接影响微乎其微,那海汉又何必冒着影响迁都计划的风险,主动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想及此节,朱子安不禁有一丝沮丧,明明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症结在何处,也有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但偏偏就是无法实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体系继续腐烂下去。
石成武看透他的想法,笑着劝道:“子安,一个王朝到了末期,往往是千疮百孔,问题无数,漕运只是其中暴露出来的一处而已。而且几百年下来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你就不要指望凭借衙门里发几道公文,就能把方方面面协调好,让事情按照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陶弘方也开口劝道:“特别联络处能管的事情很多,但并不是参与的每个案子都会有理想的结果,主要的目的还是跟明廷保持沟通,尽量避免引发误会和冲突。运到漕运这种暂时处理不了的难题,大可不必归罪于自己能力不足。”
朱子安听到二人劝慰,情绪有所平复,拱手应道:“两位说得是,在下上任伊始,便想着要尽快做出成绩,实在有些操之过急。这漕运一事,还是得等时机成熟方能出手根治。回头我也会引用各位的看法,撰写处理意见。”
聊完朱子安的工作,众人很快又将话题转移到当下正在杭州进行的另一件大事上,便是海汉与幕府使者的军火贸易谈判。
在场众人都参与了出访日本的活动,对军火贸易一事都是知情者,所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保密的必要。而没能出席今天这个聚会的白乐童,也正是在陪同他父亲白克思参与此次谈判。
“前两天安排增山正利去城南的山里观摩了枪炮演练,可把他馋得不轻,打完靶之后,那些武器挨着一件一件摸过去,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揣进兜里带走!”石成武说起带幕府使者参观实弹演练的趣味,顿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日本虽然也有自制火枪火炮的能力,但其兵工水平还处在比较原始的阶段,武器性能更是与海汉的装备差距明显。早在访问日本的回程途中,众人便曾设想过,要用实弹演练来震慑幕府使者,如今看来果然是收到了预计的成效。
“那他打算买多少?”哈建义好奇地追问道。
石成武道:“那恐怕得先看看幕府为此准备多少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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