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一解广州附近的干旱状况,只是这场雨实在来得太晚了一些,早已经过了粮田需要灌溉的季节,而因为夏粮欠收而破产的农民,如今这场雨也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什么转机,反倒是大风大雨摧毁了不少贫苦人家的茅草棚屋,让更多的人陷入到离家逃难的境地中。
但刘信对于这场雨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后果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所肩负的重任由此已经耽搁了整整两天。因为雨势太大,广州城内所有的载人工具都暂时停止了营业,以至于刘信没有办法出城去拜访海汉人的驻广办机构——除非他愿意挽起裤脚,不计形象地趟过客栈外面深度几乎盈尺的大水坑,再踏着满是泥泞的道路步行去登门拜访。
这当然是不行的,刘信就算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也得顾及到自家老板的名声——他可是代表“十八芝”大头目之一的刘香来找海汉人谈判的,虽说海上混饭吃的汉子都很粗犷,但上了岸之后该讲究形象的地方也不能太马虎,以免被人当作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看待。
刘信在入伙之前读过几天私塾,会读书识字,在海盗团伙当中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因此在刘香身边一直都是充当幕僚角色,为刘香出谋划策。一年前海汉货物刚开始出现在广东市面上的时候,他便已经注意到了,并且建议刘香通过地下渠道购买这类货物贩往福建。但由于当时的海汉货的出货量极少,又是独家代理,行情十分紧俏,刘香并没有能从这种走私生意中捞取到太多的好处。而海汉军火通过某些渠道被贩卖到福建这件事,刘香并非没有发现,而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不愿把这些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
“十八芝”是东南沿海势力最大的海盗团伙,但这个海盗团伙也并不是郑芝龙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有杨天生、施大瑄、钟斌、李国柱、刘香、李魁奇等十几名头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下和地盘。攻打福建境内的明军,这件事在“十八芝”内部就并非意见一致,比如主要地盘都在广东沿海的刘香,对于郑芝龙一心想要打败福建水师的执念就有些不太感冒。
郑芝龙如果打下了中左所,攻破了漳州、泉州,那也是他得了好处的大头,对于刘香并没有太大的实际利益可言。而海汉人出产的武器流向许心素一方,反倒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磨郑芝龙的实力,本来就有些看不惯郑芝龙的刘香对此就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当然他也曾有过购买海汉武器的念头,但奈何人家根本就不卖第二家,出再高的价钱也没用。直到今年上半年“琼联发”成立之后,海汉人开始放开了武器出口的限制,公司股东也有了购买武器装备自家民团的权力,刘香才想方设法用高价买到了一批海汉火绳枪。
郑芝龙能当上“十八芝”的首领,自然也不是什么蠢人,刘香能发现的事情,他同样也会发现。自打知道许心素麾下部队的武器是来自海汉人之后,他就已经向刘香下达过命令,让他在广东海域尽可能截击贩运武器的商船。但这种命令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福瑞丰”也早就防着了这一天,将武器运输方式由海运改为了陆运为主。
而此时海汉民团因为李家庄一役,其战斗力强横的名声已经传播开来。加上民团不声不响地就端掉了担杆岛上那伙给刘香供货的海盗,充分展示了肌肉,刘香不愿冒着风险去招惹这帮武装到牙齿的家伙,因此并没有爆发当时让执委会担心的武装冲突。
由于“十八芝”在福建沿海的战事不利,死伤颇多,郑芝龙不得不下令让各家头领都必须出人出力参与进来,于是被抽走部分人手船只的刘香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一部分势力范围,将控制区缩小到广东北部沿海地区。而这个时候他的心态就开始发生了变化——之前福建战场上打生打死,那都是郑芝龙的人,可现在自己的兄弟也踏入了那个战场,那就不能再放任海汉军火流入福建了。
刘香与身边的智囊团经过商量之后,认为还是不要冒然撕破脸比较好,毕竟海汉人也并非什么软柿子,打起来容易,收场就难了。于是刘香便委托了刘信作为使者,前往广州与海汉人进行直接接触。刘香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让海汉一方立刻终止向福建贩卖军火。
刘信虽然在此之前就搜集了不少关于海汉的情报,几乎也算是半个海汉通了,但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一次是无法体会到的,比如海汉人兜圈子打太极的功夫,就让刘信难以适应。刘信在驻广办谈了几次,双方都说得口干舌燥,然而到最后却什么实质性的结论都没有得出。特别是那个姓马的海汉头目,每次谈判都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中还夹杂着大量刘信根本不明其意的词汇,往往让他辩无可辩,无从下手。
当然刘信也不是没有打过“给海汉人一点颜色瞧瞧”之类的主意,但当他第一次登门就看到驻广办里驻扎着不少荷枪实弹的民兵之后,就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他主子手里虽然也有一支火枪兵,但那可是被当作宝贝一样藏着,根本不会拉出来在外面展示,更别说跟名气极大的海汉民团刚正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