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的角度来看,闯入十八层地狱,爬上悬崖绝壁拔剑,可比上刀山下火海要惊险刺激多了。
即便李停云觉得这都不叫事儿,但梅时雨很清楚,想要做成这件事情,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区别仅仅在于,他做这件事付出的代价很大,而换做李停云的话,代价或许会小很多。
但没有谁天生就要为另一个人的决定兜底买单。
就算两人是朋友也不行。
这种人情真的很大很大,涉及到了生死,朋友关系,当真承担不起。
李停云微微一惊,“朋友?你现在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梅时雨道:“嗯……不知道,好像是吧。你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师兄弟,但又整日跟我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吧?如果我不把你当成‘特殊朋友’来看的话,也就只能像太极殿其他人一样,把你当成太极殿殿主、顶头上司了。”
李停云道:“顶头上司么?那倒不必,我不在你之上,不是你的上级。但你说……你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朋友,‘特殊’两个字还真是耐人寻味。你可以跟我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特殊’吗?”
梅时雨坦然道:“我从不跟邪魔歪道交朋友,你是第一个,所以很特殊。”
李停云有点失望,原来是这种“特殊”,听起来像是良家子误入风尘,结交了一个地痞流氓……他是梅时雨唯一的混子朋友,这地位还真挺特殊的,叫人哭笑不得。
俩人谈笑间,已经走进榷场,并且深入内部很远了。
不知是否他们来的时机不恰当,亦或他们选中的这座榷场民风比较保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并不像梅时雨从外人嘴里听到的“鬼市好比人间”“到处都是烟火气”“人鬼混行阴阳不分”种种说法。
突然,李停云问道:“你是在跟着我走吗?”
梅时雨奇怪道:“不然呢?不是你带我进来的吗?我当然要跟你走了。”
李停云干脆停下的脚步,鲜少地轻叹一口气,说道:“可我是跟你走的,你看哪里,我便以为你想要往哪里走,就这样,我跟你绕到了这个鸟不拉屎、鬼都不来的地方。”
梅时雨一阵默然,“……我怎么觉得,是你不认路,偏要我背锅呢?”
李停云“嗯”了一声,“我本来就不认路,所以我才跟着你的目光走。”
梅时雨别不过他,嘀咕道:“你不是经常来地界吗?竟也不认得路?”
李停云听到了他的嘀咕声,笑道:“我也没怎么逛过榷场,当然不认路了。再者说,地界共有一百零八座榷场,暗合‘天罡地煞’之数,每一座都不太一样,我怎么可能全都逛遍。”
他对梅时雨坦白自己是个路痴,“不瞒你说,我虽然常常到地界来,但十次有八次都记不得黄泉路该怎么走,每次兜圈转圈的,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梅时雨不信他的话,说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这般不认路的人吗?”
李停云毫不客气回敬道:“这个世界上又怎会有仙尊这般‘脸盲’的人?”
梅时雨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脸盲?”
李停云反道:“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
梅时雨:“……好吧,我都忘了这茬了。”
李停云笑而不语,心道:就算你不言明,我也知道你有多么“脸盲”!
毕竟梅时雨至今还坚定不移地以为,鬼门关那次才是他俩的初遇,殊不知早在此前,他们便不止一次地见过面了。
李停云很早就认识了梅时雨,在他八岁、十二岁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把梅时雨的模样刻在了心里,他这一生中所接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几乎都来自于梅时雨的馈赠。
李停云知道,这份馈赠并不独属于他一个人,梅时雨只是习惯以善意待人,他俯身帮助过许多人,他向许多人伸出过援手,李停云只是其中一个,并无特殊,所以,他不会格外留意,也不会印象深刻。
而且,他们从前见面的那几次,碍于李停云年纪太小,或者他故意遮掩容貌,又或者不化骨只有骨相没有皮相,再或者剑灵一团虚影没有五官……反正,由于各种各样的意外状况,李停云其实从未和梅时雨坦诚相见过。
但是,梅时雨竟然从来没有过怀疑,甚至一点点端倪都看不出来,还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李停云猜想原因,也只能说梅时雨记性不好,尤其不认脸,自己又藏得那么隐晦,能叫他看出来才真见鬼了。
梅时雨道:“若真如你所说,你不认路的话,平时又是怎样找到魔渊去的?”
李停云道:“这有何难?抓个阴差,让他带我去。或者闹出个大动静,把鬼王招来,让他请我去。”
梅时雨心道:好吧,这方法,也只有你一个人适用了。
由于俩人都以为对方才是“领路人”,于是就这么互相推搡着、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僻静的死胡同,这地方出奇的安静,半个鬼影都没有,当真如李停云所说的那般“鸟不拉屎”“鬼都不来”。
俩人正准备往回走,忽见头顶绽开一簇烟火,照亮了榷场半边天际。
说是烟火,但又好像不是,因为那炮仗放得不像正常的烟花爆竹那般响亮炸耳,动静虽大,但却闷闷的,像是铁锤砸在鼓皮上,分外低沉。
远处传来阵阵欢呼雀跃的声音。
紧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在天边绽开。
榷场虽然热闹,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烟火、杂耍之类的表演,看样子,他们正好赶上了万鬼欢腾的“喜庆”日子,也许这日是某位鬼王正式上位的纪念日,也许这日是这座城池竣工的好节日,也许这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纯粹就是民间高手街头卖艺,吸引人山人海簇拥观看。
梅时雨道:“哎,看到了吗?那里才是最热闹的地方啊。我们这是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了。”
李停云道:“我可以带你过去,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梅时雨又不信他了,“这距离可一点都不近!就算是御剑飞行,也不可能眨眼间就飞过去,至于缩地成寸、遁地潜行之类,比御剑还慢,就更不行了……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
李停云道:“当然有,你想见识一下吗?”
梅时雨见他说得如此肯定,眼睛一亮,道:“好啊。”
李停云笑道:“那就……得罪了?”
客套一下,话音一落,梅时雨腰间便多出一条手臂,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被捂住了。
转瞬间,耳边轰然震动,人声鼎沸,俩人前一秒还身在暗巷之中徘徊,后一秒便已身处闹市街头,天涯咫尺,近在眼前。
李停云撤开自己的手掌,梅时雨视线恢复光亮。
正巧,随着一声轰天震地的响动,一簇极其盛大、极为壮观的“烟火”在他头顶那片天空爆炸开来,漫天彩烟,火树银花,照彻久不见天日的冥府长夜,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与欢呼。
如此震撼的场面远非言语所能表达,在那一刻,梅时雨的眼眸中落满了无比璀璨、无比明亮的点点星光,他只知仰头看天,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身体已经抵在了李停云胸前,他却浑然不觉。
眼看着天上“泛滥成灾”的流光变成尘屑,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梅时雨生怕溅进眼睛,忙不迭抬臂遮挡、侧身低头,一转身,就撞进了李停云怀里。
他心下一惊,抬头,正好与李停云四目相对。
天边即将逝去的光耀照亮了那双漆黑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