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开往长春的159次火车上,陈凡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便将被子紧了紧。
过了几秒,他感觉有点不对劲,猛地睁开眼,挑起窗帘往外看,只见窗外是一片连夜色都遮不住的雪白,灯光笼罩处,还有雪花飘舞,便知道已经到了东北。
京城都开始迎接春风了,这里还在下雪。
抬起手撸起袖子,手表显示已经是凌晨5点,离火车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如果不晚点的话!
反正已经醒了,他索性掀开被子起床,此时其他铺位上的人都还在熟睡。
一机部给的待遇还不错,十几位专家,加上杨厂长他们,全都是买的软卧票,加上几个行政人员,这节车厢他们就占了一半。
坐火车和坐轮船一样,硬座、硬卧和软卧都要按级别分配,普通人一般只能买硬座,小干部或年纪大、有较严重病患的人拿着证明信可以买硬卧,或者找大单位的熟人走走关系,也能买到硬卧票。
软卧票就不是一般的人能买到的了,就跟飞机票、轮船的一等舱一样,不仅需要单位证明,更需要本身级别达标,像陈凡这种副处,才堪堪达到软卧级别,只能自己坐,不能带人。
但是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歪果仁。
(70年代火车软卧车厢)
火车软卧车厢和涉外宾馆类似,都是遇见歪果仁概率最高的地方。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和现在的小胖家差不多,主要是希望外宾能多消费,这样才能留下更多的外汇。
此时这节车厢的另一半,就是被一群外国游客所占据。
只不过有旅行社的干事跟着他们,为避免麻烦,几乎没人和他们交流。
这时候大家都没醒,车厢里漆黑一片,只有火车咔嚓咔嚓行驶的声音。
陈凡拿着牙刷毛巾到装潢华丽的软卧厕所解决卫生问题,随后揣着手手,往前面走去。
餐车一般在硬座和硬卧车厢相连的地方,通常为9号车厢,在连接处还有铁路职工看守,前面的人进不来,后面的卧铺乘客则凭票通行。
陈凡穿过几节硬卧车厢,走到餐车连接处,晃了一下自己的铺位牌,掏出烟递过去一支,又掏出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说道,“这都2月11了,还这么冷。”
乘警靠在墙壁上,抽着烟笑道,“东北嘛,是这样的,下雪下到4月份,到了下半年,9、10月份又开始下,一年倒有小半年在下雪。”
陈凡耸耸鼻子,嗅着煤烟气,歪着脑袋看了看另一节车厢的一个小房间,“那个是锅炉房?好像没火?。”
乘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火肯定有,就是小。没办法,火车载重量有限,烧多少煤都有定量,只能在大站补充,一节车厢一個小锅炉,冬天车厢取暖全靠它。
看你刚才的床位牌是软卧车厢的吧,你们软卧车厢还好点,配额比其他车厢稍微高一些,不穿棉袄也还可以。再往前就不行了,穿着棉袄正好驱寒,脱了就能感觉到冷。”
他看了看陈凡,“这么早就起来,是要去前面餐车吃饭?”
陈凡“嗯”了一声,问道,“这个点开了吗?”
乘警哈哈笑了笑,“火车上哪有什么点,从出发到终点站,这一路只要有乘客要吃饭,餐车就要拿出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提前做好,盛到饭盒里售卖,卖不完的就放在热水柜里保温,乘客要买也只有那些,除非大干部或者外宾过去,才会现做。”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快5点半,他们应该正在做早餐,你这时候过去,正好吃带锅气的。”
陈凡深吸一口烟,将烟头塞进挂在墙壁上的烟灰缸里,挥了挥手,“谢啦,回见。”
往前走一小段,便看见被隔起来的列车厨房,通过一个个窗口,里面的厨师正在忙碌。
他看了两眼,便去服务台点餐,随后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大碗炸酱面、两根油条、两张煎饼、两个大肉包子、5个鸡蛋,一碗豆浆。
先马马虎虎对付两口,待会儿再跟杨厂长他们下车去吃顿好的。
刚准备开动,便看见几个列车员满身疲惫地走过来,坐到陈凡隔壁座位上,其中一人扭头便喊,“老王,还有菜没有?”
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天天问,知道你们现在换班,算好了时间加热,过来拿。”
立刻有两个年轻人起身过去,很快便端回来几盘菜。
(70年代餐车内景,和老外一起用餐)
陈凡瞟了一眼,嘿,伙食还不错,有鱼有肉有菜,旁边一大盆馒头,每人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杯子,不用闻就知道是酒。
他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铁路嘿嘿直笑,“您起这么早啊,同伴还在洗漱?”
“没有,他们还在睡觉,我自己吃。”
陈凡面色从容,淡定地笑道,“正在长身体,饭量大了些。”
几个人都是一惊,交流了一下眼神,却没有说话。
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好奇地看着他,“冒昧问一句,您今年多大?”
陈凡拿起筷子拌面,笑道,“十八。”
然后一筷子下去,挑起小半碗面条,呼啦啦塞到嘴里,嚼了几口就咽下去。
那位老铁路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小兄弟好饭量。”
随即给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吃饭。
那年轻人却是个不安分的,压低声音问道,“师父,有问题?”
老铁路死劲瞪了他一眼,视线再往外一瞟,便看见陈凡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赶紧呵呵干笑,“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让兄弟见笑了。”
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看师父,再看看旁边的乘客,心里感觉怪怪的。
我20他18,谁是年轻人啊?
他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同事暗暗拉了一下,再一转头,好嘛,几个人都看着自己,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陈凡哈哈笑了两声,对着那个老铁路说道,“大叔您见多识广,应该在车上干了很多年了吧?”
那老铁路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可不,而且大部分时候就在这趟列车上待着,待家里的时间都没有这列火车长。”
打开了话题,他索性便滔滔不绝开讲,“这列车最早是55年6月1号开行,那时候是33/34次,京城到长春的直通旅客快车。开了一年之后停了1年,等过了1年又恢复,59年6月1日车次变更为60/59次,之后又停运,又恢复,反正来来回回的折腾,75年的时候又变更为160/159次,也不知道哪天再变。”
陈凡手口不停,抽空说道,“那说明咱们的铁路变化快啊,以后火车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说不定隔两年就要变一次,这样才有发展嘛。”
老铁路仰头哈哈大笑,“对对对,就应该是这样子。”
聊了一阵子,陈凡风卷残云吃完早餐,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各位慢用。”
老铁路也赶紧挥手,“您慢走。”
等陈凡的身影消失,才转过头狠狠地瞪着徒弟,“以后不要乱说话,幸亏碰上个脾气好的,万一是个脾气差的,在你身上拍一巴掌,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徒弟满脸不信,“太夸张了吧,他还敢当众行凶?再说我又没得罪他。”
旁边一个中年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最好把你师父的话记在心里。伱没看见他体魄并不强壮,却能吃这么多东西?我告诉你,这种人极有可能是练家子,再看他手上没有老茧,说明已经将功夫练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