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华斯紧紧注视着解除幻身、变回原形的阿尔伯特王子。
他最初还为自己的舆论而担忧,但他很快就发现、阿尔伯特王子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些东西。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善于欺诈的吟游诗人,因此他能够分辨真相与谎言;但也有可能是他确实不在意那些东西,亦或是对伊莎贝尔漠不关心。原本艾华斯对“尤努斯”这个身份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在游戏之中的时候,他坚定的保护主角团、滑稽而又搞笑,艾华斯越是叙说着,就越是感觉到愤怒——并非是对阿尔伯特这个人本身的愤怒。而是对伊莎贝尔还记着他这件事而感到愤怒。她居然还愿意给阿尔伯特王子一次回来的机会。要是艾华斯,连这次机会都不可能给。——尽管如今艾华斯怀疑莫里亚蒂教授所图甚大,将自己、尤利娅以及大哥都当做伟大之业的棋子,可能是杀死自己亲生父母的幕后凶手。甚至怀疑他可能与环天司这种惦记着艾华斯的敌对神明有关系……但即使如此,艾华斯也仍然对养父抱有尊敬之心。无论如何,他也确实养大了自己——不仅如此,还拖延了悖焰之蝶从尤利娅体内破腹而出的时间。不然艾华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救下尤利娅。他会记住艾华斯喜欢吃什么,在艾华斯被道途之力感染、发狂般的研究超越之道时,甚至就这么让艾华斯在家待了两个月而没有去上学。等艾华斯被献祭给了影魔而损失生命力,也会请来阿瓦隆等级最高的牧师——马瑟斯主教来治疗艾华斯、教授艾华斯神术。纵使自己如今深陷教授的阴谋之中,但艾华斯仍然坚定的认为——教授在一个父亲的身份上,比阿尔伯特王子要强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艾华斯第一次见到伊莎贝尔时,她会脆弱、惶恐、自卑成那個样子,与阿尔伯特王子从玻璃岛逃走并且一去不回也是有原因的。甚至——艾华斯一度怀疑,伊莎贝尔对自己如此依恋而信任,就是因为她将自己放在了“父亲”的位置之上。因为艾华斯是第一个会保护她、引导她、教育她、爱她的异性。他也足够稳重、聪明、英俊、可靠,有着成熟的人生经验,值得信赖与托付。——而这些,原本都是她的父亲应该做的事。从这点来说,艾华斯对阿尔伯特王子那种无由来的愤怒,倒更像是一位父亲的问责……像是养父对不负责任的亲生父亲的问责。“……我会回去的。”阿尔伯特王子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着:“我一定会回去。”“与夏洛克不同——他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而我就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艾华斯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他端起酒杯,与阿尔伯特王子碰杯。同时,艾华斯警告道:“并不是说我原谅了你……因为我本就没有立场来责怪你。原谅与否,那都是伊莎贝尔说了算的事。即使我无法理解、或是作为个人而不认同她的宽恕,但我也会尊重她的个人意愿。“——但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我看不起你。阿尔伯特王子殿下……或者说,父亲。”听到“父亲”这个称呼,阿尔伯特王子浑身一颤。他出现了明显的不适应感——很显然并不习惯被人如此称呼。他看着艾华斯,张了张嘴、最终如同死去的鱼一样闭上了嘴。一般来说,作为被岳父直接找上门来私聊的女婿、不可能有艾华斯这么硬气……尤其是俩人没结婚就什么都做了的情况下。但阿尔伯特王子甚至都不敢找艾华斯问伊莎贝尔的近况。两人的立场可以说是完全倒转了。他再度与艾华斯碰杯,随后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你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阿尔伯特王子低声说着。“我不是来做心理治疗的。”艾华斯点了点头:“但我确实想要知道更多。“我等待你说服我,父亲。”“……恐怕不行。”阿尔伯特王子苦笑道:“那不是什么很具有说服力,能被人认同的故事。“那时的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主张、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倒不如说,结婚这件事也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抿了抿嘴,答道:“因为我当时其实并不想与伊妮结婚。”艾华斯知道,伊妮莉丝——那是伊莎贝尔母亲的名字。“我知道,她很漂亮、也很尊贵……尽管是半精灵,但据说她的母亲在教国也算是名人,血统相当纯正。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但是……她的年龄太大了。“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但据说她已经两百岁了——她的年龄有阿瓦隆的一半那么大。“我当时只有十几岁,她是我的精灵语导师、也是我的乐器与绘画导师。我们也会一起出去骑马、打马球,她还教我弹竖琴。她的性格是那样沉稳,她知道那么多的秘密。那时的我将她视为偶像……“我的妈妈——你知道的,就是索菲亚陛下。她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强硬的人,一定要子女按照她的意愿来做事。她不光是阿瓦隆的君主,更是‘杜·拉克’的君主。”阿尔伯特王子叹息着说道。……这我倒是没有感觉。艾华斯心想。他只觉得索菲亚女王是个相当和善的老太太……她甚至会给艾华斯织围巾。那是很柔软而又温暖的围巾。“……我没有从妈妈那边感受到爱,只感受到了压力、指指点点。仿佛我什么都做不好……仿佛我很笨一样。”阿尔伯特王子苦笑着:“当然,后面证明……我也确实不怎么聪明。“但是伊妮不同。她很温柔……她比母亲年轻,也更美丽。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养成的审美,我觉得半精灵比精灵与人类都要更加美丽。“后来……我们就发生了关系。只有一次。”阿尔伯特王子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般来说,半精灵的生育能力没有那么强。但那次……或许是太巧了吧。也或许是有缘……仅仅只是一次,她就怀孕了。正如我所说,半精灵的生育能力很差,因此她想要保有这个孩子。”“我想……”艾华斯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个孩子就是伊莎贝尔,是吧。”“嗯。总之,为了杜·拉克的名誉,我们只能紧急结婚。我很喜欢伊妮,但我当时太小了……我只有十六七岁,还在上高中。我的朋友们都认识伊妮,知道她是我的老师,也知道她将会是我的妻子。“他们会起哄——或许是因为嫉妒,因为伊妮真的很漂亮。而那时的我很好面子,又有些愚蠢……我感到了羞耻,而非是大大方方的骄傲。于是我就会在人前表现的……与伊妮没那么熟识、甚至故意冷淡着对她。“……是在很后面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样会伤害她。”阿尔伯特低声说着,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他再度给自己倒酒,同时略带醉意的说道:“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十年前,她死了。“如同我之前所料,那诅咒必然不是沿着杜·拉克之血所进行的,而是有我的兄弟姐妹们想要杀死其他人。所以我提前很久,就放弃王位继承权……但那人却仍然想要杀我。“我那次原本要回银与锡之殿的,但因为有事耽搁晚回了三天。可等我回去之时,伊妮突然在我面前裂开了。“——她与我拥抱的时候,像是花一样突然裂开、向外翻卷。一瞬间就失去了呼吸,鲜血涌出,像是泉水。我感到温暖,却又感到冰冷彻骨。“如此离奇的死亡,一眼便知……她是被人咒杀的。而且诅咒者非常强大,才能如此悄无声息的咒杀一位第四能级的超凡者。“那时,诅咒还没有开始‘蔓延’到亲属。伊妮是最初一位死亡的非直系亲属,但她的死并没有被归类为王室诅咒。而是被判断为,她是诅咒师在趁着‘王室诅咒’而暗杀我的时候被误杀的。“因为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银与锡之殿了,暗杀者估计以为我已经回来了,就来偷头发。结果却杀成了伊妮。因为我们头发的颜色和长短是差不多的。而只有外人,才会不知道我那时还没有回来……这次错误的咒杀,也将诅咒者、或者说与诅咒师串联的人从王室成员内被排除了。“那个时候小伊莎才九岁,而我呢?我才二十五岁——我还在继续深造,没从大学毕业。”阿尔伯特声音沙哑:“那时的我甚至比如今的夏洛克侦探还要小两岁。”“所以,伱不去报仇吗?”艾华斯反问道。他嘴角微微扯了扯:“我都不知道仇人是谁。就连我那位英明神武的母亲,都对此一筹莫展、无能的我又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学生,我那时甚至连超凡者都不是。”“所以你选择了逃跑。”“……要这么理解也行。确实……从结果上来说,我逃走了。因为恐惧,也因为迷茫。我只想着从那缓慢死亡的泥潭之中脱身……哪怕只是死在阳光之下也好。我只是想要随便做些什么事,以免死亡到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才二十五岁!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除了上学便是照看伊莎贝尔,我甚至都没有见过玻璃岛外面的世界……至少,我想要出去看看。哪怕死在外面、哪怕帮到一个人……我不想再无意义的上学了。死亡随时都会到来,学习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我谋划了两年,用于学习超凡技艺。等我准备完善之时,就带着我的好兄弟尤努斯一起跑路了。”“……但我确实……确实忽略了伊莎贝尔。或者说……”阿尔伯特顿了顿,答道:“因为我看到她,就会想到伊妮。就会想到,我甚至没来得及对她说过一句对不起……我就会很痛苦。“或许诅咒伊妮的人,确实是蹩脚的暗杀者,但伊莎贝尔身上确实缠绕着诅咒。如果我死在她前面还好,但如果她死在我面前呢?诅咒并不是按顺序发作的……我那时睡觉都会梦到伊莎贝尔在我面前突然裂开,然后惊醒。“……如果我什么都做不到,至少……”——至少不想看到。阿尔伯特再度给自己倒酒,却发现酒已经被自己喝完了。他的面颊通红,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哭腔:“我不是来帮别人找女儿的……我只是看到阿纳斯塔西娅,就想到了伊莎贝尔。“可是我也不敢回去……面对诅咒,我选择了逃走;诅咒被解除了,我就又回来了。那我……”阿尔伯特说到这里,言语便哽住了。他兀自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来教国,其实是为了找到伊妮的母亲。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伊莎贝尔有你照顾,我很放心。所以我觉得……我或许可以死了。“如果她怪责于我,我也可以将生命赔付给她。或许在梦界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当然,我这种无能的人大概只会成为世界的基石。但我想她或许会成为歌天司的咏者、或许会成为双生镜的使徒。她也很擅长画画,也有可能会被送入琥珀林、或者成为被灵珀天司拓印的忆痕。“我只是……想要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伊妮的母亲?艾华斯微微睁大眼睛,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预感:“伊妮莉丝王妃殿下……她的姓氏,是什么?”“——繁花。”阿尔伯特王子毫不犹豫的答道:“她全名叫做伊妮莉丝·繁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