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次张口欲要辩驳,却数次又闭上了嘴巴,一时间,心中的念头纷呈,险些动摇了这些年来所坚持所追逐的理念。
所以,仁而爱人,爱的什么人?
所以,恻隐之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律法和道德到底谁在谁先,谁是谁的补充?
……
一时间,他失魂落魄。
乃至于,赵郢扬长而去,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赵郢原本想去田击那边看看的,毕竟,自己提出的那些改良种子的思路,想要在这个时代落实下来,几乎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拥有许多无法跨越的难关。
但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尝试,自己身为把田击这位实干精神这么强的墨家矩子带到这个充满了伟大情绪,实际上很难有什么真正成果的方向里的始作俑者,不能真的当一个甩手掌柜。
但因为淳于越的事,忽然就没有了兴致,干脆起身离开了江山社稷司。
打马去了新兵大营。
当然,现在已经不叫新兵大营了,而是叫君子营。
相较于淳于越这种老学究,还是这群新鲜出炉的君子们可爱,虽然他们一个个高鼻深目,操着半生不熟的关中话,但一个个的就有趣的多了。
在这里,没有谁会劝他,让他高抬贵手,也没谁劝他,身为皇长孙,一定要心胸宽广,有恻隐之心。
大家就一起喝喝茶,饮饮酒,弹弹琴,下下棋,有的时候,还会抚掌大笑,吟诗一首,亦或者是拔剑起舞。
然后顾盼自雄,嚷着要为皇长孙殿下扫不平之事。
端得可爱的很。
赵郢已经有了想要把这群人放回河西的心思了,河西地势深广,就需要这群有文化有教养又明事理的谦谦君子君子。
……
章台宫。
听着黑冰台校尉的禀报,始皇帝的脸色不由缓和了几分,眉眼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身为黑冰台大总管的黑,也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气。
至今,皇长孙殿下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完全符合了陛下的预期。
“殿下之言,振聋发聩,淳于越那位迂腐的老先生,今日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始皇帝闻言,哈哈一笑。
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
“这臭小子,还算懂得些浅显的道理,朕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那陛下……”
黑试探着看向始皇帝,始皇帝摆了摆手。
“你不要插手,再看看,再看看——朕的江山,终究不能交到一个有妇人之仁的滥好人之手……”
黑悄悄退下,默然不语。
他明白自家陛下的心思,故而不劝。
以大秦如今面临的局势,大秦的继任者,可以是一个暴君,也可以是一个仁君,可以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也可以推行王道,减轻黔首身上的负担,但唯独不能是一个像长公子那样毫无立场,一味仁慈,近乎妇人之仁的滥好人。
陛下今日动了考究殿下的心思,恐怕这是动了想要立储的念头了。
他的目光,穿越大殿厚重的大门,看向外面鳞次栉比的宫殿,眼底隐隐有了几分忧虑,他不是忧虑皇长孙殿下如何应对,而是担心皇长孙殿下一旦应对失误,陛下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赵郢并不知道这些,在君子营消遣了一番,已经恢复了心境的他,骑着自己的乌云盖雪,信马由缰地往自家府邸赶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不由眉头微蹙,就地勒住了缰绳,下意识地做出了戒备的姿势。有了上次的刺杀事件,他的警惕性也提高了不少。
当然,这里不是城外谁家的田庄,在咸阳城的大街上,尤其是距离皇宫如此近的地方,想要行刺的难度,几乎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