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内,曹操召集了数千将士,在营寨之后宽大的校场集合,依然是曹氏宗亲麾下的精兵,来者自然也都明白目的,除此之外,还有整个连营的伍长、什长。
曹操很快到了高台上,什么都不说,只是昂首挺胸微微扫视,俄而和周围文武笑谈,整个人轻松惬意,下方校场聚集的将士从他的眼神之中,就可看出心情大好,定是有好消息传来。反应快的,自然明白当初的承诺应当是已经成了。“看主公高兴的,今日早上黑袍骑忽然去河岸边,斩获极多,恐怕是已有十万箭矢了。”“俺听说了,主公让草人、草船推至河边,在大雾天引袁军激射,那些箭矢扎在草人、草船上,全都被我们运送了回来,前日就已经有几万支了。”“这么说,是袁绍亲自送了这些箭矢过来?”“不错,俺刚才还听说,张君侯亲自催马狂奔,乘绝影到浅滩处饮水,而他则是一坛美酒,面对如雨一般的箭矢,丝毫无惧,痛骂袁绍,极尽嘲讽之能事,将袁绍大军气得火冒三丈,但是又拿他毫无办法!”“好!”“哇,当真如此?一个人面对箭雨而面不改色?!不光是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战马到了河滩内?君侯胆色天下无双?!”“俺也好想这样!如此简直是威风八面。”“俺也一样。”“浅谈面对数千箭矢齐射,面不改色,浑然不惧,君侯真是人间神将也!”“君侯只是参军。”“负责出谋画策的。”热闹的交谈声中,披坚执锐的甲士列队搬来了大量的箭矢,一堆堆密密麻麻,归置在校场之上,引得了无数热切的目光。这些被召集来集会的精兵,无不是伸直了脖子去看,有的人甚至在暗暗数堆数。这一堆便是大半个人高,恐怕有五百之数,只需二百捆便是一万,刘晔在高台之前摆了一个案牍,安然计数,每每过他眼前,即记一笔,每二十笔则记一横。不多时,搬运箭矢的甲士络绎不绝,看呆了在场将士,时不时引起一片哗然。“这么多?!”“我暗暗数过,恐怕已经不止十万了。”“丞相妙计,我们缺箭矢,如今就得了十万箭矢,用的还是袁绍打造箭塔之便,说明敌我计策亦有悬殊。”“袁绍号称数十万大军,我看也不在话下,这不正是上天赐予的肥肉吗?”“吞下来,就是肥肉,回去便可传遍全军,丞相视对岸袁军为待宰牛羊,钱财富贵,尽可自他们身上取之,其意在此也。”“哈哈哈,不靠上天,靠丞相,这句话我已算是理解了,若是论神机妙算,把控人心,丞相当数世间无双,此计妙用至此,如此军心稳了。”一番交谈之中,箭矢已经堆放完毕,竟是达到了十三万之数,尽可取用,而且都还是袁绍精锐之中制作精良的箭矢,刘晔深知其中还有劣质充数,不过,心中早已记得各堆里那些是劣质,事后取出来就行。箭矢飞射之后,因落下力大,有时会受损,不可再用,否则拉弓时容易扯断,或者激射时迸裂,这时就容易危险,军中有善弓矢者,能辨认优劣,选出有三万余不可用之箭。其实,主公的承诺并没有做到,差了些许。记录完毕后,刘晔扫向眼前这些目光,缓缓起身,回身抬头看向曹操,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手自然拿起一卷书简,微风吹起了他下巴的短而浓密的胡须,双眼因抬头有点虚视不敢睁明,朗声道:“回禀丞相,共计十三万一千五百支箭矢,丞相武德盖世,连敌人都在为我军中输送军备,岂能不胜?!”“哈哈哈!!”曹操双手撑在扶栏上,很自然的伸出手对刘晔点了点,这年轻人说话的方式非常高明,每一次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拍到心里。不光自己舒服,所有人听着恐怕都舒服。连郭嘉都几次在交谈时说出了夸赞之语,要知道,奉孝乃是一傲气之人,轻易不会夸赞某人,对刘晔他能青眼有加,说几句好话,哪怕只是略显中立的一番话,也足以说明郭嘉心中欣赏。这时候说上几句,刚好可以引动将士情绪,不只是告知他们数量而已。毕竟,有的人记得九日前的承诺,此刻箭矢之数一出,自然而然的会惊叹;但有的人,他愣!你光数出了数字,在他那可能还会愣很久,然后经人引导,才会逐渐激动。“丞相威武!”“原来是计策,我家丞相翻手之间略施计谋,就可以让袁绍损兵折将!”“据说不光是这些箭矢,在河岸边袁军还损失了两千精锐,是吧?!”“胡说,我记得黑袍骑来报是三千!”“君侯得了一千军备,另外还有两千余兵甲兵刃在军需处,到时就可发给新丁,诸位,丞相承诺已经做到,可传令全军,告知各营将士,全力防备,准备弓矢,领取箭支,但精良兵甲,还需有能者取之!”“好!!!”在高台一侧高声呼喝的将军,自然是东郡太守夏侯惇,除却曹操之外,他就是军中主将,肩负一切军备调取,兵马操训、出兵征战之事。此时他的洪亮之声,可谓是真正让在场的人露出振奋的笑容,这些旧部精锐,除却听取胜绩战报之外,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是上峰的承诺。有了这些,他们回到各自的营里,才敢和营中的那些新兵许诺放话。还有军备、箭矢、钱粮,现在听太守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连战场或许都不需要上,只要能在操训的时候表现良好,就可以得到赏赐。刚有这种想法,很快就有人出声问道:“太守,那些精良的甲胄,也可以发给新兵吗?”“哼哼,”曹操在上头直接乐了,看着那人眉开眼笑的道:“自然是都有,我们有苍天相助,没有箭矢可以天降箭矢,没有兵甲可以变出兵甲,若此战能胜,更能加官进爵,还大有封赏!”“好好好!!”“丞相大气!”“末将这就去告知麾下兄弟,定是人人奋勇!”“哈哈哈!!”曹操一眼扫去,所见之处无不是一片欢颜,人人勾肩搭背的交谈着。见此景,不由张开双臂,豪迈大喊道:“诸位!!不光如此,再过几日,同样会有上天相助!令袁绍苦苦赶制的望楼箭塔,全数倒塌,苦心孤诣一月之久,尽数付诸东流,你们信是不信?”“啊?”“这……”一时间,原本激昂的人群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曹操身上。这是一种惊叹、不解的目光,同时也有期待和崇拜。当然,到这一次来,他们已经不再信曹操口中的“上天相助”,因为计策分明是来自于曹操。此乃是人力智慧,有这十万箭矢之事在先,今日这一番话,定然也是成竹在胸。关键是,将士们相信曹操是成竹在胸。“信!!”“主公威加海内,计谋无双!!”“区区袁军不在话下!!”“信!!”颇为整齐的喝声此起彼伏,将士们不自觉的都挺直了腰板,有如此能主,前途一片光明,上下一心,何愁大敌不破?曹操这话,让站在身旁的张韩忍不住转头去直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好像在看一个顽固的老登,嘴角不断抽扯,这么说真的好吗?怎么还上瘾了呢?刚结束一个诺言,现在又要来一个?装的逼一个比一个大,我甚至还没开始和刘子扬研究霹雳车,我还打算改成投石车。你居然已经装上了,不愧是你,曹老板。“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早?”张韩凑近了些,小声的说道,“这段时日赶制投石车、霹雳车,最少也要十日。”曹操面不改色,依然向下露出笑意,侧身凑近张韩道:“那就十日,先造出来,能毁多少毁多少。”“岳父之智,真是令小婿,目眩神迷。”“别迷了,回去立刻抓紧赶制!”行,苦的还是我们这些黑袍骑,我看别叫这个名号了,叫黑奴营算了。校场集会散后,各营统领带队回营,且告知正在操训的新兵,不少人甚至组织前来校场,亲自数这些堆放在地的箭矢。一个下午,全军振奋不已、激动非常,对曹操赞不绝口,口中所谈均是丞相的神机妙算,玄乎得很。说得曹操好像天降之人,上天降下来平定乱世的绝世高人。略施小计,就可以让袁绍疲于应对,汗流浃背。再说起那毁去袁绍工事的豪言壮语时,更是惊叹不断,眼中异彩连连。这些刚入营的新兵,还没经历几次大战,就已经被曹操征服。不过聊着聊着,又忽然出现了一段新的逸事,广为流传,令人津津乐道……“我黑袍骑的兄弟,昨天闲时来一起喝了顿酒。”“他跟我说啊,当时在河岸边,君侯之所以敢一个人冲进前滩,无惧箭雨,实乃是主公之言激励,那可是,主公教导子嗣的话。”“那句话叫,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话何意?!诸位可知道?”关羽的校刀营中,一群人围坐一处,听着统领百夫在绘声绘色的说着。他很自然的停下了脚步,在远处凝神而听,假装是平视前方,其实注意力都在这伙人身上。“这话,意思是自古以来,人都不免一死,但死得要有意义,倘若能为国尽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说得好!”“咱们不求青史留名,但要死得壮烈,至少要为家里挣那抚恤安置的用度!”“你就这点出息,如今天下离散,何以为家?跟随丞相不就是在平定乱世,让我们的子辈能过上安宁日子么。”“呵呵,俺没有这么大志向,但丞相这番教导说得好,人生自古谁无死?谁都会死,死得壮烈死得有赚头,有何不可?”“君侯就是想去死的!只身赴箭雨,这是什么胆略!?这是俺梦寐以求的模样!”“君侯为何没事呢?”“他只是参军,还不是典校尉那种,能扛千军的悍猛之人呐。”“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儒生,越深知舍身就义之理,”那统领笑着解释道,“而当你心中无畏的时候,箭矢反而会绕着你走。”“冲锋之士,向死而生,在战场上越是惧怕,反而越容易死,杀得越疯的人,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荣华富贵都在路上,你们都记住了吗?”“记住了!!”“嗯。”远处,关羽在少有人关注的时候,听完了全貌,轻轻地点了点头,抬步而走。随后,简雍跟了上来,他听到关羽还在沉吟曹操教导张韩的那两句话。“方才说,这是教导子嗣的话,说金言玉律也不为过,”简雍先行感慨了起来,苦笑摇头。就这一句,已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更何况还是成律的诗句,可流芳百世。这位曹丞相却不拿出来外显其名,只是在家中教导儿女,还有张韩这个外婿。“唉,”关羽长长的叹了口气,脸色不断变化,仿佛极其挣扎,又走了几步,才悠悠的道:“如此心胸,如此品德,丞相不愧早年传治世能臣之名。”“这天下,恐真要因他而平定……”“云长这话,难道是对曹丞相也有了敬佩之心了?”“为何不能有?”关羽回头来平静的看着他,“曹丞相如此胸怀智计,难道不该值得崇敬吗?”“宪和,你告诉我,你们常说他有篡汉之心,日后恐威逼陛下让位,祸乱朝纲,宛如董卓、李郭等贼。”“可,那是日后之事,现在可有过这等行径?”“云长,”简雍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先行拱手一礼,“他或许已在威逼利诱,把控朝政了,只是寻常人看不出来而已。”“关某只看到了境内安宁、君臣和谐,朝纲稳固,百姓欢颜;看到了曹营谋士之智计,看到曹营武将之忠勇,此时你和我说他会谋逆,让我去别处以兵马防备之,岂不是……背汉而先叛?”简雍眉头一皱,抿起了嘴,一脸的无奈之色。坏了,云长已经动心了。“这么说,云长不愿再随主公远走荆州了?”“断然不是,”关羽面色一寒,双手背起,逐渐大步行进,“关某生平最终义字,答应我大兄之事,当然不会反悔,敬佩归敬佩,但兄长要我去刀山火海我也去,此二者,有何影响。”“云长情深义重,同样也令人敬佩,”简雍松了口气,拱手而下。嗒。又一步,关羽停下了身形,微微转头余光看来,道:“宪和也不必紧盯多问,关某知兄长不会让你来监督我,只是盼你助我立功,换取功绩好进言调任。”“他不会做这等试探之事,还请宪和不要自给为之。”“唉,在下知道了,云长恕罪……”简雍一愣,再次拱手,深深感受到了关羽的智慧和真情实感,感叹此人却也是世间一妙人。刘备确实不曾说过监视的话,只让他相助关羽在战场立功。而两人隔空数百里,仍然能彼此信任,这份情谊倒也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说到立功,在下的确有一想,还请云长试听之。”“若是可行,也许能立下一桩不小的功绩,日后也好和曹公请愿,”简雍仿佛收起了别的心思,整个人专注了许多,故此也提起了兴趣来和关羽商议。“好,宪和请说!”关羽脸色一喜,顿感振奋,他最近真的憋坏了,这么多胜仗、功绩,和他一点关系没有。现在立的功,还是捡张韩的,他早就想大干一场了。这已经不是还不还恩情的问题了,它真的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再不立功扬名,关某人浑森难受。(本章完)第二百五十四章:这传言传得,全军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