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岷管着整个翰林医官院,一个名额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小事。对没有身份背景的平人来说,其前途命运,也不过是权贵的一句话而已。
微如尘埃。
董夫人问:“少爷近来如何?”
“仍是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理会旁人。”
董夫人禁了他的足,董麟也出不去,一开始倒是想绝食抗议来着,但到底是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实在饿不了肚子,不过一日就放弃了。但终究心中不虞,于是以沉默无声对抗母亲的“暴政”。
“冥顽不灵。”董夫人冷笑,“随他去,看他坚持得到几时。”
“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吩咐丫鬟,“你去仓库里取两方上好洮砚,叫人送到医官院崔院使手中。”
丫鬟应下,想了想,又开口:“其实医行的人已说过,今年题目难,太医局学生间尚且竞争激烈,陆曈肯定过不了,夫人先前已送过银子,何必……”
“你懂什么。”董夫人轻嗤,“那医女可不简单。”
虽她口口声声陆曈“贱民”“山野大夫”,可心里却还记得先前陆曈治好了董麟的肺疾。
她家麟儿肺疾多载,多少名医束手无策,偏偏陆曈汤药喝上一年,就已近痊愈。还有文郡王妃裴云姝,那劳什子“小儿愁”,宫里医官都没瞧出来,陆曈一眼就瞧了出来,还保得裴云姝母女平安。
虽然她讨厌陆曈,却也不得不承认,陆曈并不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太医局的学生的确得名师教导,可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
还是万无一失更好。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她催促下人。
“是,夫人。”
……
盛京太医局春试过后,所有的学生考卷都会送到翰林医官院,由挑选出的十位医官批阅。
为期七日的批阅期间,所有阅卷考官不得外出,吃宿都在偏殿,以加紧时间在七日后出春试红榜。
今日是阅卷最后一日。
常进是阅卷主考官的一员。
今年春试与往年不同,一来是由那位最严苛的纪珣纪医师亲自出题,刚考完就听号舍出来的学生鬼哭狼嚎,二来新增一科“验状”,太医局的这些学生本就于这门新医科学得勉强,素日还好,一到春试,交上来的考卷惨不忍睹,一下就现了原形。
偏殿里摆了一张巨大长桌,左右各自坐着医官,每人面前都摞着一叠排得高高的考卷,不时有叹气声传来。
“将青蒿矬细,加水三升,童便五十升,同煎至一升半,去渣留汁再煎成膏,做成丸子,每服二十丸,空腹时,卧下用温酒送服……童便五十升……五十升……”
说话声陡然尖利:“五十升,这是治痨病?我看这是要把人送走!”
常进看了说话的医官一眼,摇了摇头,又疯了一个。
长时间呆在偏殿里没完没了阅卷,时日长了都受不了。尤其是看到有些错漏百出的考卷,时常把人气得不轻,也为医官院未来新进的这批医官感到担忧。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错,他成日在太医局都学些什么,吃屎吗!”方才发疯的医官捂着胸口吸气。
旁边医官递了一杯水去,宽慰道:“气大伤身。今年送来的考卷就没几份能看的过眼的,要我说,还是纪医官的错。”
常进抬起头问:“这与纪医官何干?”
“关系大了!他把题出得这么难,太医局那帮小子,一看就心生退意,勉强答几题,后面可不就破罐子破摔乱写一通了?”
这话倒是事实。
对面一医官托着腮,险些要把笔杆咬烂,“没几份考卷过得去眼,不知今年二十个医官名额能不能凑够。”
今年春试由上至下取二十考生,这二十考生一部分进御药院,一部分进翰林医官院。往年挑选二十位医官并不难,然而今年纪珣题目出得太难,以至于卷面难看得过分,真要点出二十位医官,倒还叫人有些心虚。
“嗨,你这算什么,你瞧常医官那头,那才是卷卷难看!”
说话人幸灾乐祸,被点到的常进却面露痛苦之色。
别人便也罢了,他负责批阅的医科,恰好是今年新增的那门“验状”。
这本就是一门新医科,老实说,就连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们也不敢说精通。之所以由他负责批阅,还是因为他少时曾跟着一位仵作官干过一段日子,比别的医官更懂验状。但即便如此,常进也觉得纪珣这题目出得有些超过了些。
连他都觉得超过,更勿用提太医局那群小子了。有的答了半截便不答,有的一看就是胡编乱造,更有甚者,干脆交了白卷,上面一个字都没画,俨然自暴自弃了。
整整五日了,他就没见着一份把试题答完的考卷。
所有人都一样的烂。
“今年连范例考卷都选不出来,回头如何拿给太医局那帮老顽固。上天啊,能不能出现位天才,救救今年的春试吧!”说话的医官双手合十。
常进不以为然地一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绝大部分人不过资质平庸,盛京这么些年也就出了纪珣一个天才,和这天才比起来,他们就像只知吃饭的草包。
人与人到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