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宴平日里最喜欢记这些琐事,闻言立刻滔滔不绝:“你说那个吴秀才?他也是个可怜人,和他娘相依为命,平日里就在西街鲜鱼行里杀鱼讨生,听说原本是考状元的苗子……”
他兀自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裴云暎打断。
“西街?”
“是啊,西街。”段小宴道:“西街怎么了?”
倒是一边的萧逐风,见状似有所悟,看向裴云暎,“那位女大夫坐馆的仁心医馆,就在西街。”
段小宴愣了一下:“这和陆大夫有什么关系?”
裴云暎没说话。
一瞬间,毫无头绪的线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模糊都变得清晰起来。
死去的儒生吴秀才,是西街鲜鱼行杀鱼的读书人。
将贡院自戕案闹大的太府寺卿董夫人,曾请陆瞳替他儿子看过肺疾。
锒铛入狱的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不久前,陆瞳曾为她夫人施诊登门范府。
每一处链接的节点,都正好、恰好地出现了陆瞳的影子。
烛盏中火苗轻晃,将人的影子悠然拉长,年轻人静静看了良久,倏地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这个。
什么“纤纤”,什么药茶,一步步接近赵飞燕,甚至更早在万恩寺救下董麟,或许从一开始,身在其中的人就已不知不觉步入她局。
真是耐心又谨慎。
段小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怀疑贡举场上的案子,和陆大夫有关?”
“不是怀疑。”
裴云暎放下手中烛盏,微微冷笑道:“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侍卫青枫的声音:“主子。”
“讲。”
青枫犹豫一下,道:“刚刚军巡铺屋收到消息,有人举告西街仁心医馆内杀人埋尸,步军巡检正带人去西街拿人。”
此话一出,屋中三人都是一顿。
前头才说贡举一案和陆瞳有关,现下就收到巡检去医馆拿人的消息。
段小宴张了张嘴:“不会真是陆大夫干的吧?”
裴云暎沉吟片刻,问:“何人举告?”
“西街杏林堂掌柜白守义。”
白守义?
他微微扬眉,一瞬明白过来。
萧逐风看向他:“要我走一趟吗?”
城中治安巡警一事,其实交给军巡铺屋也就罢了,但事关仁心医馆,又或许和贡举一案有关,免不了多上几分心。
裴云暎笑笑,起身拿起桌上长刀佩紧,淡道:“我去吧。”
……
天色暗了下来。
进了秋,一过傍晚,西街沿街灯笼就一盏盏亮了起来。
西街不如城南热闹,今夜晴月,月色朗朗,照得老城墙也泛着一层雪亮。
杜长卿同阿城站在医馆门口,正打算关门回家,忽然听得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急促,在寂静秋夜中如一道急鼓,听得人心惊肉跳。杜长卿下意识回头,就见一群穿皂衣的巡检铺兵自远而近奔来,又在医馆门口“驭”地一声勒马停步。
为首的是个戴帽子的巡检,生得凶神恶煞,不顾杜长卿和阿城二人尚站在眼前,下马自顾走到医馆门口,把大门一推——
“哎哎哎,官爷这是干什么?”杜长卿茫然之余不忘堆出一个笑,“这大晚上的要买药,知会一声就行,不必亲自劳动……”
巡检差头一把将他推开,喝道:“巡检司办案,无关人士暂避!”
杜长卿愕然:“办案?”
这时候,医馆里铺点上灯烛,陆瞳擎着灯盏和银筝一同走了出来,似被这外头动静惊动,站在门口,疑惑望向众人。
“这是…….”
见出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差头脸色比方才稍缓和了些,语气仍冷酷,只道:“有人举告你们医馆杀人埋尸,巡检司奉命缉查办案!”他一扬手,身后铺兵便一拥而上,团团将人围住。
杜长卿定了定神:“这一定是弄错了,我们这是医馆,怎么可能杀人埋尸……”
他的话被陆瞳打断了。
陆瞳站在医馆门口,看向为首的官差,平静开口:“既是奉命办案,仁心医馆自当配合。只是我们也是入了籍的正经商铺,大人要办案,能否让我们看看巡检手令?”
军巡铺屋的申应奉一滞。
他收到消息,立刻就往带人赶往西街,哪还来得及去拿手令。如今盛京贡举一案后,朝中震荡,若他能在这时候办成一桩漂亮案子,升官指日可待。
而一般办案时,平人也不会特意问起手令,谁知道这女子会突然提起?
正僵持着,忽而身后传来一声:“这里。”
这声音来得突然,众人循声回头望去。
桂枝香气扑鼻,明月斜上梢头,迢迢良夜里,有人驭马驰行。
年轻人在西街门口提缰勒马,下马朝医馆走近,四周铺兵渐次让开,檐下朦胧灯色照亮了他绯色衣袍,也照亮了他俊美的眉眼。
申应奉一愣,随即狂喜:“裴大人!”
陆瞳心下一沉。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裴云暎。
裴云暎在陆瞳身前站定,取下腰间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旋即笑道:“陆大夫的《梁朝律》,果然背得很熟。”
短暂的沉默后,陆瞳抬眸,看向眼前青年。
“裴殿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