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打探,实在是没这个能力。
收集情报,总要有个据点,养一批人吧?收集过程也是一笔花费,还不小,一个两个点还能设立,几十个、上百个情报收集中心,谁养得起?司马越都养不起。
再者,你在当地有人脉吗?
外地人过去,十分扎眼就不说了,情报收集效率定然无比低下,很难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若外出打探,确定不会被人抓去当奴隶?
这种事,就只能与地头蛇合作。
王衍在这种事上就非常有实力,因为他是天下名士,人脉十分宽广,家族又几代人经营,不是一个没有底蕴的暴发户可比的。
裴康显然也知道这事,于是略过不提了,转而问道:“你写了天下诸多势力,可能推演接下来如何?”
邵勋想了想,道:“欲知天下事,还是得看这些掌权之人想要什么。”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裴康微微有些不满,道:“事到如今,还不肯说些实话么?厅中就你我,传不到他人耳中。”
邵勋点了点头,道:“东海王想重回洛阳,操控朝政。至于想不想更进一步,还得再看。仆以为,东海王现在还是理智的,但若出了什么变故,可就难说了。”
人不可能从头到尾保持理智。
司马越确实很难僭位当皇帝,因为他是宗室疏属,别人不服,他也知道这点。但知道归知道,一旦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要过把瘾呢?有时候理智是会被冲动压倒的,很难讲。
“司空兵少、钱少、粮少,要想扫平敌众,只能靠诸位方伯。但方伯不会白白替他干事,方伯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范阳王在豫州被刘乔掣肘,只有兵权,无政权,若要驱使他出兵,或可以豫州刺史之职相诱。这或许便是范阳王星夜北上的原因,他想军政大权揽于一身。”
“平昌公坐镇邺城,他唯一所想,便是平定叛乱,坐稳冀州之主的位置。”
“东嬴公在并州,屡受匈奴侵攻,形势不妙。他或许想换个位置,做个舒舒服服的刺史。”
“宁朔将军王浚攻司马颖,半出于私仇,半出于成都羞辱天子,以下犯上。如今天子还都,司马颖已死,他出兵可能就是应付差事,除非司空许下更大的好处,才会卖力。”
“朝廷之中,原有三派。禁军覆灭之后,只剩天子、王衍两派了。”
“部分朝官尊奉天子,是为忠臣。所思无非是平定天下纷乱的局势,他们与司空不睦。”
“其余则为王衍党羽,多为门户私计。他们倾向于司空,但又不完全听司空的。”
“新禁军尚不成气候,诸将或依附司空,或为王氏私人,忠君之辈少之又少。”
“河间王今只思自保而已。他或许会联络其他方伯,共抗司空。此番增兵潼关,便有观望之意。一旦司空吃几场败仗,西兵又要汹涌东进矣。若司空连战连胜,则会谨守门户。”
“西州士人,荣辱皆系于河间王,但他们与张方这种出身寒微之辈矛盾甚深。仆听闻颙府有参军毕垣,乃河间冠族,为张方所侮,由此可见一斑。若河间王不能解决士庶之间的矛盾,则危矣。”
“至于刘渊,他的野心最大,想要鼎革天下。”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基本把每个势力的诉求说清楚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家都有外部矛盾,内部亦有隐忧。
司马越自身实力孱弱,必须依靠盟友的力量。
司马颙唯才是举,曾先后提拔李含寒门、张方无门第担任都督,统领大军。而这两人一朝得志,便得意忘形,大大加剧了颙府内部矛盾,尤其是张方,给司马颙带来了无数的恶名,哪天被杀一点不奇怪。
越府、颙府之战,比拼的就是内部稳定程度。相较而言,司马颙那边更难,士族与张方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尖锐的程度,这会只是勉强没翻脸罢了——若张方将天子劫去长安,怕是就要彻底翻脸了。
“说得不错。”裴康哈哈一笑,道:“管中窥豹,很不容易了。”
邵勋分析出的东西,依赖的都是公开消息,从各方诉求入手,抽丝剥茧,层层递进,很有水平了。
“裴公谬赞了。”邵勋谦虚道。
“我在京中尚有些老相识,可商借部分财物。这事交给吾儿道期来操办,若有短缺,你自与他商量即可,助你将云中坞建好。”裴康又道。
“仆感激不尽。”邵勋一听,立刻起身行礼。
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失礼。
嫁裴氏女这种事提都没提,投入极其有限。
云中坞已经建了一半以上,他们的投资也就仅限于把这座坞堡完工而已。
事实上邵勋有些奇怪,都什么时候了,还紧着钱袋子不放?
裴家能投资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投资司马越、司马颙等宗王。
自从裴秀、裴頠以及裴楷、裴瓒两父子因为掺和皇室内乱而遭受重击后,裴家早就吸取教训,抽身而出了。